秋衡当然知道柳必谦的意思,他淡淡道:“柳先生,近来齐首辅称病不出,朝中事务烦多,朕又是个爱偷懒的,你就多担待些……”
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并不愿意柳必谦参与到齐不语与张氏的争斗中来。柳必谦有些不解——毕竟皇帝想整倒齐不语的心思已经人尽皆知了,现在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难道不需要自己再推一把?这么一来,几方联手,齐不语还能有活路吗?
可既然皇帝这么说了,柳必谦心下明白也就不再多说,正准备告退下去了,忽然,皇帝问起柳松言来,“柳先生,如晦近来可还好?朕出宫这些时日,倒是分外想他。”
“谢陛下惦念,前些日子老臣长子松月去了,二子松言心里头郁结难平,就又留下书信一封说是出去云游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说到最后,柳必谦重重叹气,他这一世最操心的居然是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秋衡“嗯”了一声,无不感怀道:“他们兄弟情深倒令朕着实感怀,若如晦回京,让他进宫来走动走动。”
柳必谦喏喏应下,待出了两仪殿,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他的后背却没来由的莫名窜起一阵凉意——皇帝无端端问这话,该不会认为松言与皇后失踪一事有关吧?
光这么一想,柳必谦额上冷汗涔涔,他越想越不对劲,该死,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处!
柳松言确实是留下书信一封离京了——他行这样冒险的事,当然不愿意连累自己府上,反正他也有云游的经历,一般人不会怀疑什么。而且,他有自己的打算,比如,他和梓玉下了船该去何处……
可真正实施前,他发现到底有些轻敌了,不过短短数日,皇帝便铺下一张天罗地网,沿河的每个停泊的渡口,无论繁华与凋敝,无论白日与黑夜,都有官兵巡逻和上来搜船,风声比之前紧了不少——他腿脚不方便,还要带个女人,现在看来实在有些难,可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博也要博一次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病得实在有点重,吃了药一直发晕,字数有点少,我明天补,再次抱歉!
☆、第76章 慢慢交锋
“陛下……”钱串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见伏在案上那人没什么动静,他又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嗯?”
因为皇帝是伏着的,这短短一个字,显得鼻音有些重,还带着无尽的倦意。他直起身子,揉了揉双眼,里面血丝清晰可见。这次微服出宫回来,小皇帝难得转了性子,突然勤政许多,昨夜批折子又密诏人觐见弄到三更天,五更天不到又起来上朝议政,这会子实在困得难熬,于是伏在案头歇了一会儿。这一歇,居然就睡着了……这些天,他心力交瘁,是真的有点累。
钱串儿看在眼里止不住心疼,陛下这是忙什么呢?
皇帝最近最忙的一件事,便是循着那二十多条洋洋洒洒的罪状彻查齐不语。这些罪状中最大的一条是谋逆,第二要命的,是有人告发他逾制,再来就是贪污、结党营私等。谋逆一事皇帝仍是交给远在秦州的郭旭查,其他的则由都察院接了过去——一个人被这样分开来查,也是史上少有的事。
谋逆是大罪,皇帝又不昏庸无道,要治这样罪,单凭那两张烧成一半的信函和所谓的舆论压力肯定不够,所以,没过多久,预料之中的,郭旭那边陆陆续续发回来许多关于齐不语谋逆的证据。
这么一来,倒是几乎能够坐实这谋逆的大罪。
皇帝这些天在做的,就是安排人暗地去查秦州递回来的这些证据——能够造出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罪证,后面当然要有人,而且,背景应该颇为深厚。那些藏在背后的别有用心之徒,皇帝希望能够一个不留的通通拔出来——他最恨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因为,实在是侮辱自己的智商!
秋衡另外操心的一桩事,便是梓玉的下落。
说来也奇怪,这一连过去了二十多天,梓玉愣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他不免真的有些着急了。天高地阔,她就这么永远消失了?还是……不会的!赵安后来陆陆续续发现了当日随侍皇后身侧的暗卫及婢女的尸首——皆是一刀毙命,应该是偷袭——就是一直没有找到梓玉,想来,她应该还平安……秋衡虽这么自我安慰着,可心里到底没底。
小皇帝头一回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之心,莫非,他们还是走陆路逃的?
——若是被秋衡知道那些官兵曾眼睁睁的在船上错过梓玉,肯定会气得呕血,然后,眼睛都不眨的,将他们拖下去通通仗毙!
可现在,他的一颗心恍恍惚惚,无比的担忧,痛苦,自责,郁卒……所有的情绪积压在心底,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倾泻的口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积越多,越积越深,亦越来越折磨……秋衡从小到大遇险不少,就连如贵人都曾经救过他两回,皇帝自认是个心狠之人,对于这些人他会补偿,可唯独梓玉不一样,不仅补偿不了,而且,她令秋衡难受至极,又自责不已,他舍不得,又放不下。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倾慕于她……
秋衡揉完双眼,重重叹了一声,好像心中郁结勉强散了一点,才问钱串儿什么事。钱串儿忙回说柳公子在外头求见。秋衡刚眯了一小会儿,现在还有些发蒙,问道:“哪个柳公子?”钱串儿道:“陛下,就是次辅府里的二公子啊!您前几天不是让柳大人带话嘛,这不,柳二公子今儿个刚回京,听说有这事,便赶着进宫来谢恩了……”
钱串儿还在絮絮叨叨,秋衡一挥手,打断了钱串儿的话,只说请人进来。
秋衡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那日掳走梓玉的贼人原本应该是来杀她的,但现在梓玉生死不明,如果她遭遇不测,那一切就此结束;可如果她能够在那些人手底平安无事,那么,这帮人费劲心力掳走一个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梓玉的身份是一国之后,若说掳走皇后用来和皇帝谈条件的,也说得通,但至今从没有任何人拿梓玉出来要挟什么,这么一来,只可能是单纯的为了她这个人!
为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秋衡猜,要么是仇恨,要么,就是爱慕……
两仪殿的棱花窗大敞,碎金透过花窗照进来,在皇帝胸前的龙袍上盘旋,衬得他整个人都披着一层淡淡的光,秋衡微微眯起眼,望着远远而来的那个身影,抿着唇,面色肃穆又威严,眸光更是清冷极了,待那人走近了,才换上和颜悦色的微笑。
“如晦,听闻你云游去了,还只当这次又要一去二三年,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柳松言作了个揖:“陛下,松言离京是因为兄长突然过世,一时感怀,便想寄情山水忘却忧思。可真到了外面,松言又惦记家中年迈的高堂。如今双亲膝下只剩我一人,想到还有自己和兄长未完的孝道,便又回来了。”他说这话时面上维持着惯常的淡漠与疏离,反正他对人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很少有第二种表情。
皇帝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频频点头。既然提到死去的柳松月,他不免跟着唉声叹气,问了几句葬在何处、谁去送孝之类的话。柳松言一一答了,皇帝这才关心他这次回来是否还在学馆教书,又道学馆银钱少,有无打算谋个其他的差事,顺势表示可以替他解决一个差事。
柳松言摇头:“学馆虽清苦,我倒也是习惯了。陛下的那些差事,松言做不来,只怕办砸了,给爹爹丢脸……”
将柳必谦抬出来,皇帝只能卖先生一个面子,没再勉强,只是又多问了几句路上的见闻风光。
关于这事,柳松言没打算隐瞒,如实说了自己乘船而归一事,自从皇后失踪以后,每条船上的人都需要登记在册,日后若问起来,也不算隐瞒。
皇帝脸色变了变,无比痛心道:“想必你也听说了皇后的事?”柳松言默然点头,皇帝叹气,“眼见着快要一个月了,还是没有皇后的一丁点消息,想来真的是凶多吉少,等再过两三日,就要告知天下,准备发丧了……”话里似乎无限的惋惜之意!
松言的眉心不受控地跳了跳——一旦皇后的丧事办了,梓玉就真的和这人彻底无关了!
他压下内心的喜悦,嘴上劝皇帝宽心些。言多必失,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这人眼睛何其的毒,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引起对方的猜忌。当然,松言十分确定皇帝还是怀疑自己,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这人面前,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秋衡当然不放心这个人,于是派暗卫去盯梢,熟料,暗卫一连跟了数日,结果令秋衡很是意外。这人每日生活规律极了!他每日辰时从柳府出门,去祁州城外山上的萧先生文馆教书,到下午,酉时三刻下学,再乘轿撵回府,此后便不会外出。
“文馆里面有没有……特别之处?”
见暗卫摇头,秋衡心里真的是发凉,他像是才抓到一个救命稻草,可老天爷直接泼了一盆水下来,告诉他又找错了方向……那种无尽的痛苦与自责,还有满腔的思念与悲恸,更有来自前朝后宫的压力,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而现在,到了这个时候,恨不得要齐齐将他压垮!
“继续跟着,还有,将那座山仔仔细细翻一遍……”秋衡真的不甘心!
待人走了,殿内空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伏在案上,晕黄的烛火拢在他的背上,像是一座山,这是一个男人的背,背负了许多,又承受了许多,如斯痛苦的蜕变之下,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了……
梓玉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