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好姐姐,我家姑娘当初做的确实不对,我是她奶妈,是我没教好她。姑娘的犯错,自是我罪最大。您回去见了林姑娘,可否帮我捎一句话?我家姑娘绝不是恶人,她心地本是善良的,有时说话举止粗糙了些,可这也不怪姑娘,实在是她叔叔婶子不爱管她,更别提教导她。姑娘如今在这世上唯一至亲可靠的便是这府里的老太太。她就是太在乎老太太对她的宠爱,故才对林姑娘有了敌意。王嬷嬷,我家姑娘真真已经悔过了,前日还痛哭流涕的骂自己一顿,说要去给林姑娘赔罪,是我给拦下了。我是怕姑娘突然去,冲撞了林姑娘反倒不好,这才先找你说一说。”

王嬷嬷听她把话说开了,还赔了错,断没有死抓着不放的道理。本来这件事就是说不清道明的,她们能肯摆明面上说清楚赔罪也不容易。但是王嬷嬷可不敢擅自做主,她暂且敷衍周嬷嬷两句,回去将此事回禀了黛玉。

黛玉本就没在意过此事,随意笑罢。“当她年纪小不懂事,我没过心。她们突然赔错,只怕是从外祖宗那边听了什么风声。这样也好,以后我必不会受气了。”黛玉释然一笑,果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她有父亲在身边依靠,什么都不怕了,更别提姊妹间那点小事。

“姑娘,那可不是这个理儿,姑娘您也不大啊。说到寄人篱下,姑娘你不也是——”

“住嘴!”黛玉赶紧制止王嬷嬷的话,拉她坐下,小声骂道,“这是梅舍,别叫父亲身边的人听见了,我不想他替我操心!史妹妹既有意向我赔错,就此罢了吧。她是老太太的侄孙女,我是老太太的外孙女,真闹到她跟前去,只怕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王嬷嬷不吭声了,她家姑娘就是善良孝顺,凡事先替老一辈的着想。她知道自家姑娘心里就俩重要的人,一是老爷,二就是荣府的老太太。姑娘孝顺之心当真难得。

“姑娘,那史大姑娘那边,咱以后怎么办?”

“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是不是真心悔过,还要看她以后的,日久见人心。”黛玉淡淡道,伸手拿出枕头下的香囊。“不过这香囊倒是个好的,难为她费心。”女先生教过她,可无害人之心,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黛玉用之前特意请了大夫查验,没什么问题。

王嬷嬷刚出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王嬷嬷心里咯噔一下,感觉眼前有个黑影儿压了过来,抬头一瞄,果然见身形修长的林如海立在窗下。“老——”

林如海示意王嬷嬷噤声。王嬷嬷立马闭嘴,低着头,随着老爷出了院儿。林如海面着梧桐而立,负手背对着王嬷嬷,默了许久。就在王嬷嬷把心弦紧绷到极点的时候,忽听前头的老爷发话了。

“你说史家姑娘挤兑黛玉的事,可是真的?”林如海蹙眉转身,眸子里情绪复杂。

王嬷嬷缩着脖子点头,没想到这样巧,被老爷给听到了。

林如海又默了会儿,打发走王嬷嬷,一个人背着手回房。他一屁股坐下来边,丫鬟给他上茶不理,有人回话也不理。众人不敢扰他,都退到屋外候着。足足有两三个时辰,屋子里静悄悄的,像是没人一般。终在天黑前,大丫鬟幽兰趴门听见了林如海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爷?”幽兰问。

“传饭罢,把大姑娘叫来。”

……

是夜,贾母疲乏,预备提前歇息,忽听人说林如海求见。贾母料知他有要事,允他进门。贾母就见林如海背负荆条,一进门便跪地磕头,跟她请罪。

“女婿不孝,枉为父。我对不起黛玉,对不起她母亲,更加对不起您。”

“好好地,你怎么突然这样?”贾母奇怪。

林如海忙将她今日所见所听说与贾母,紧接着忏悔道:“我懊恼,并非因听说孩子们怄气所致。我是懊恼自己当初思虑愚蠢,竟妄以为黛玉只要有您的悉心照料,便可以没我了。原我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我分明是在推卸自己不尽父亲之责的愧疚!时至今日,我方明白母亲信中所言。我的女儿,该有我来抚育保护!”

于黛玉来说,于外人来说,他这个做父亲的都非常重要。当初他的脑子是怎么了,竟然连这点利害关系都想不通。可倒好了,女儿被自己害得一直饱受寄人篱下之苦。林如海恨自己为父这么多年不尽责,恨自己明明活着,却像是死人一般。从今以后,他再不能让黛玉的父亲‘死’了。他一定要留在京城,竭力护住他和敏儿留下的唯一骨血,他们林家唯一的血脉!

贾母乐呵呵地笑了,感慨:“你总算明白了。”

自此以后,林如海和林黛玉父慈子孝,父女感情愈加深厚。不日,林如海便面圣述职,因他做官多年恪尽职守,功绩累累,加之有同窗相佐进言保举,皇帝果断留下了林如海,令其在京候缺,待年后提拔。

林如海留任京都的消息令荣府举家欢腾,摆宴庆祝。

东府贾珍听说此事,不欲错过,私下叫人送信来请林如海。请其择日去东府一聚,并且特意嘱咐林如海大可以悄悄地去。林如海初进京时,尚不懂宁府的情况,或许还有可能一去。但自他在京日子之后,多少从同窗或是外人闲谈中得知荣宁两府的光景。一提宁府,无人不摇头咂嘴;尚且别说宁府里的人了,连猫儿狗儿在外人眼里都是不干净的。而荣府相较之下好许多,多亏这两年老太太严厉肃清府内浊气;加之荣府每到寒冬腊月便会给穷人施粥送药,渐渐地,名声犹胜当年。

林如海得幸自己是荣府的女婿,而非是宁府的。不然就算是皇帝留他在京做丞相,他也不会留。此刻,林如海捏着贾珍的请帖,气红了脸,将信窝成一纸团丢到地上。

贾珍等了几日,不见林如海有动静,叫鲍二去催问。鲍二便机灵的守在荣府梅舍外的西北门,等林如海的轿子一来,他就上前问。岂料不等他发话,便有小厮跑过来,叫他不要挡路。众小厮直接堵住了鲍二的嘴,推他到墙根下,待林如海的轿子一进门,一群人快速进府,关上了西北门。鲍二跑去再叫门,没人开,他不服气,自报了家门。“快给我开门,我是你们鲍二爷!”

“什么鲍二爷?我们这只有宝二爷!”小厮开门一笑,端着一盆水,咋呼鲍二,“走不走?”

鲍二不服,好歹他是宁府的管事,有面儿。“怎么的,爷不走你还真敢——”话没说完,一盆拔凉的水悉数泼到了鲍二身上。鲍二嗷嗷大叫,紧接着又是一盆凉水。

“再敢喧哗,送你去见官!”小厮说罢,狠狠地合上了门。

鲍二冻得全身发抖,嘴唇发紫,他跌跌撞撞的回了宁府。鲍二添油加醋的跟贾珍告状,顺便把林如海形容成比荣府老太太还要刁蛮撒泼的人物。

贾珍羞愤难当,当即就来找贾母算账。“你们荣府未免欺人太甚!我请他,是给他面子,不喜拒绝就罢了,凭什么这般侮辱我的小厮!”

贾母尚不知此事,叫人去林如海那打听,笑着让贾珍入座。贾珍见老太太态度尚可,气稍微消减,不客气的坐下来,歪着头,故意不去看贾母。

“我看你有什么误会,”

贾珍气道:“您老不用替他说话,鲍二早已据实禀明我——”

“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误会’是针对你。就算是我荣府的人泼凉水了,侮辱了你的小厮了,能如何?你未免也太自信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因此追究惩罚谁?你请我女婿目的为何,你心里清楚。你事不成,现在还想往别人身上甩狗屎。你当世间人都跟你一样,都是个傻子么。”贾母微微一笑,扬眉盯着贾珍看。不过是打发个小厮罢了,她倒想看看贾珍能就此事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贾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他才慢慢体味老太太甩出的那些话。“您老怎么能这么说话!”贾珍不敢置信,脑子嗡嗡地,一时间竟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反驳了。因为在他的后备方案里,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贾母依旧保持微笑,语气文绉绉的:“你也说我老了,我就不能倚老卖老?照理按辈分说,你算是孙子辈的。你也是个老孙子了,岁数都比我儿子大,可不好跟个孩子似得在我跟前耍赖不讲理。”

“谁耍赖,谁不讲理了!”贾珍气急了,高声暴躁的喊道。

贾母扬扬眉,像看小丑似得瞧着贾珍。

贾珍话音一落,就感觉到自己的难堪。特别是贾母用这种态度待他,好像他真的无理取闹一般。贾珍平生活这么大,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冤枉气,他不服!“行,我也不跟您老解释了,等人都来齐了的,我们当面对峙。”

“别了,老太太我年纪大,经不起闹腾。”贾母揉揉太阳穴,疲惫的打发贾珍,“不如这样,你若真觉得有什么问题,去报官。咱们公堂对峙,丁是丁卯是卯,自然一清二白。一切判定便都交由官家去处理,可好?”

贾珍以为老太太在威胁他,当即拍桌表示不怕。贾母笑了,也不多留他,请他这就去报官去。贾珍上了台阶下不来,只能出了荣府,张牙舞爪的带着人往衙门的方向去。他乘轿走了几步,听说荣府大门紧闭,不曾派一人来追他、阻拦他,愈加羞恼。贾珍气呼呼的真去了衙门门口,却突然泄气,不敢惹官司,闷声回府了。

林如海来时,贾母早把贾珍打发去了。林如海听说经过,差点笑得肚子疼。林如海本要跟贾母解释赔礼,不想贾母十分明白他,还赞了他。林如海甚感欣慰,对贾母愈加感激不尽。

大戏唱完,荣宁两府暂且都消停了,都在预备过年。

三十这一日清晨,王夫人被接回荣府。王夫人身穿青缎素面的棉衣,银簪挽发,面容消减。她下了车,手拿一串佛珠,稳稳地朝老太太的院落走去,边走边用拇指和食指轻捻手中的佛珠,一颗接着一颗。

三个多月前,她在法华寺捎信,求娘家的大嫂子给自己说情,就是期待早些回府。不曾想嫂子出马,反而延迟了她回府的时间,她在法华寺已经多呆了两个多月。

今日是腊月三十,明天就过年了。老太太竟如此狠心,让她在法华寺呆到今年的最后一天。这半年来,她懊恼、暴躁、生气、怨恨……却又无可奈何。老太太办她有理有据,她被拿了短,根本无从反驳。罢了,以往的事权当是教训,该谨记在心,不可再犯。

王夫人移步至贾母的花厅外,待丫鬟通报时,她就静静的立在门口,握着手里的佛珠盯着那道门出神。王夫人等得丫鬟还未出来,忽听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回首,见是赵姨娘身边的丫鬟小吉祥。小吉祥愣了下,忙给王夫人请安,便要往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