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冯玉姜就没再见过东子。村里也没谁在意这个孤儿,大约是过了好久,才有人拉起呱来,说某天某日见到东子拎着个包袱出了村,还跟他告了别,一路往西走了,也不知跑到那个山旮旯里去了。
她想,这孩子,怕是不想再踏上这块伤心地了。
三天之后,钟传秀跟着吴双贵去赶集,不知怎么两个人就当着街上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吴双贵就摔了手里刚买的猪肉跟洋葱,动手推了钟传秀一把,钟传秀随即把手里提的一篮子鸡蛋摔到吴双贵身上,一堵二气地跑走了。
钟传秀这一跑,从此一去无影踪。
有人说,吴双贵就站在那儿看着她离开,一直看到没了人影,都没有拉一把。
有人说这闺女怕是气出了病自己走丢了,也有人说会不会遇上拐子坏人了,还有人说,看见钟传秀往河边上跑,怕是跳河死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现在开了春,水势那么大,上哪里找?
钟吴两家忙乱着找人,没找到。吴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找上钟家的门,认定是钟家把钟传秀藏了起来,哀哀地求告冯玉姜把儿媳妇给她找回来。
“她婶子,你千不看万不看,你看我这条贱命的份上。要是传秀不回来,我也不想活了,我一头碰死搁你家。”
冯玉姜同样气得眼泪鼻涕的,指着吴母哭喊道:“你吴家害死了我闺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来反咬一口,你今天不把闺女还给我,我跟你拼了。”
冯玉姜话音还没落,旁边二丫忽的扑了过来。她一把揪住吴母头发,照准吴母的脸就扇。这小丫头,也不过才刚十三岁,瘦瘦的个子,长得却不算矮了,这样突然揪住吴母就打,粗壮很多的吴母没有防备,一下子还真没摆脱开来。等到看热闹的人把两人拉开,吴母的头发硬生生给二丫薅下来一撮子,一个眼角也被抠破了,血糊糊的。
二丫被邻居抱住胳膊,仍旧挣命地踢了一脚。
吴母被打得懵了半天,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拍着大腿,扯长了喉咙,放声大哭起来。
“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我死了算了……”
“你想死?你想死也得先把我姐给我找回来,你死了也顶不了我姐,你到死也欠我钟家一条人命。”二丫被人拉着,跳着脚指着吴母喊。
钟继鹏的大侄子钟传军这时从外面挤进了人群,身后跟着他两个精壮的弟弟。随后钟继鹏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后边还跟着几个吴家的人。
钟传军叉腰站在吴父面前,指着吴母说:“你吴家虐待我妹子,现在人不见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敢到家里来闹,你当我钟家没人了吗?说我们把传秀藏起来了,全村的老少爷们、姊妹娘们都可以作证,传秀没的那天,谁看见她跨进这村里一步了?今天你吴家不把我妹子找回来,可别怨咱钟家翻眼不认人!”
钟家的男人都是大个子,钟传军同样粗壮,往吴父跟前一站,吴父气势上就弱了几分。何况他背后还立着两个熊更扒拉的弟弟,和铁青着脸的钟继鹏。
要不怎么说,家大势大,户大兵多呢!这时候就显出家族的力量来了。
吴父走过去,踢了吴母一脚,说:“别搁这丢人现眼了,你还嫌不够乱啊?赶紧死回家去。”
☆、第20章 分田地
钟家、吴家各自又找寻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钟传秀的半点影踪。
钟吴两家就此结了怨仇。
吴双贵后来也没有再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子事,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总会有风声传出去,有心人再推测推测,私底下大家便心知肚明了。渐渐地就没人再提起给吴双贵说媒的话头。吴母出来见人,那肩膀子是越来越塌。
大包干之后,生产队长不那么吃香了,吴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多年之后,吴母给吴双贵抱养了一个豁嘴的弃婴,好歹算是吴家有了后人。
这些都是后话了。
冯玉姜想,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帮上大闺女。此后许多年,钟传秀成了冯玉姜心底里一个不能碰触的念想。
“妈,我想养个大狼狗,我同学家有狼狗,可好了。这小狗,连个汪汪也不会打,我不想养了。”二丫脚边跟着她养的钟大王,就是孙老太给的那只小巴狗,赖在冯玉姜后面请愿。
冯玉姜说:“你不是怪喜欢这小狗的吗?这就养够了?小狗太小,抱来时才断奶呢,再喂一阵子就能打汪汪了。”
“会打汪汪也太小了,我听人说,这狗长不大,就是小小的。我要养一只很大的狗。”
“你奶早就嫌弃小狗吃的多,再养个大狼狗,吃的更多,你别没事找事了。小狗养着玩,养那么大一只狗做什么。”冯玉姜提醒她。
二丫说:“这小狗不顶用,闲时不能给我抓兔子,要紧要忙不能给我咬人,就赚养着玩了。”
冯玉姜说:“这小丫头,养狗留着咬人,你想造反啊!”
“我不造反,我就养它咬人,谁惹我我叫它咬谁。”二丫嘻嘻地笑。
冯玉姜好气又好笑。二丫这性子铁随了她爸,传秀那性子,人都说是随她。冯玉姜想,要是这两个孩子的性子匀一匀,中和一下子,那该有多好。她想起二丫当日打吴母的狠劲儿,想起她平时的倔劲儿,还真有几分担心。这样子下去,都不像个闺女样了,将来大了找婆家,找个什么样的女婿能降得了她?
她有时想,传秀逼到这一步,实在是摊上他们这爹娘不撑劲。对传秀的去向,冯玉姜心里多少是有数的,总算是还留给她几分盼头。这孩子性子懦,换了二丫,只怕要闹得头破血流、世人皆知了。
“有人说,传秀出事前的那阵子,看见她一清早挑水,跟东子在河边上两个人说话,不止一回呢,现在东子也不见了,他两个人我看走的有点近乎,你说会不会……”钟继鹏有天晚上跟冯玉姜这样说。
“有人说就是你害死了我闺女!”冯玉姜呲吧他。
钟继鹏哑巴了。
从传秀的事情出来以后,钟继鹏就怵了冯玉姜三分,轻易不敢冲着她怎么样了。一来他不知道底细,总觉得传秀生死不明,的确是自己当初走了眼挑上吴家,落了冯玉姜许多怨恨。二来,山子跟二丫渐渐大了,尤其是二丫,提起传秀的事就咬牙切齿的,话里话外地抱怨他,让钟继鹏更是不敢轻易去动冯玉姜。
有时候,就因为某个原因,一个人的态度就能改变很多。
冯玉姜没有多少时间懊悔哀怨,钟传秀的事情出来不久,生产队就开始包产到户了,地开始一块一块丈量,分给各家自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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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包干刚开始那两年,还不完全是各家各户自己种,本来是一整个大生产队,分成了好多个生产互助组,十家八家、三家五家的组成一个互助组,合伙种地干农活。
这环节冯玉姜遇上了难处,没人愿意跟她家一个互助组。
那钟继鹏脾气差,人缘从来不咋地,又在供销社上班,没人见他进过庄稼地,钟母年纪大了,又自己觉得儿子是公家人高人一等,好几年没干过地里的活了。剩下一个冯玉姜,倒是个干活能拼的,可眼下大着个肚子,不能指望。别人家的孩子,十多岁就当大劳力使唤了,冯玉姜三个孩子都上学读书,没有能伸上手的。
钟家六口人的地,竟一个干活的都没有,谁跟他家一个互助组谁倒霉。
就这么着,成立互助组的时候把钟继鹏家剩下了。生产队长动员了老半天,还专门找了钟老大,奈何钟老大家的死活不愿意,钟老大家孩子都是壮劳力了,跟钟继鹏家一个互助组的话,眼瞅着只能吃亏。恰恰这钟老大家的什么都肯吃,就是不肯吃亏。
“当老的一碗水端不平,就偏心老四家,现在没人干活了,想叫我家当牛做马了,门缝都没有。”钟老大家的硬邦邦地撂出这句话,生产队长只好一拍屁股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