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声,带来湿润的潮气,更有阵阵荷花香味。
“我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更不能有所表现。”霍川深不见底的眸子中仿佛承载满园风光,静静地有溪水流淌,“一回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尚未逃脱便得了教训,三九天的池塘寒冷彻骨,险些要了我的命。”
宋瑜盯着底下的池水,仿佛能感受他话里内容。他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述说,其实真相一定更加教人绝望。
耳畔是他低沉嗓音,宋瑜眼里湿漉漉的,她抬手拭了拭,“那我比你幸福多了,我从没被这么欺负过。”
霍川撑着下颔,偏头转向她的方向。
只听宋瑜吸了吸鼻子,语气更行坚定,“不过你放心,日后有我在,定不再让你受欺负。”
霍川微怔,“为何?”
宋瑜大胆地抱住他的腰侧,小脑袋埋入他的胸膛,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因为我们是夫妻,荣辱与共。我要保护你,待你好。”
她分明比自己弱小纤细,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话,霍川应该嘲笑她的,不知为何心底一片潮湿,软得一塌糊涂。心里头全被她的声音填满了,是她温柔的力量,霍川抬手将她搂得紧了些,埋首在她浓密乌发中,“这是你说的,三妹要记得这句话。”
宋瑜点点头,她向来说到做到,况且这不是一时冲动。好在脑瓜子转得快,很快想起来交换条件,“那你日后也不能再欺负我。”
霍川翘起唇角,“好,我不在外头欺负你。”
宋瑜想了想似乎没什么不对,小心眼儿地勾起他的小拇指,擅自盖了个章,“说话算数。”
不在外头欺负,也就是说可以在屋里随意欺负,反正霍川只对屋里欺负有兴趣,这条件他一点不吃亏。
宋瑜全然不知他的算盘,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分外聪明。时间临近晌午,是该聚在一起吃饭了,是以她领着霍川回到正堂,步子松快许多。
*
行将走到廊庑下,便见有一人迟迟才来。
此人坐在轮椅之中,由仆从推送缓缓行到堂屋门口。他身穿绛紫云纹衣袍,三十上下,形容略微消瘦,模样与宋邺有几分相似。
宋瑜目露惊喜,松开霍川三两步上前,亲昵地唤了声“五叔”。
方才还说要对他好呢,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难怪霍川脸色不好。
被称作五叔的人名唤宋郇,起初宋瑜送给谢昌的笔砚,便是从他那里得来的。这位五叔不爱同人打交道,平常很难得才能见他一面。旁人都道他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可是宋瑜却不以为然。
宋瑜从小就喜欢这位叔父,三五不时便到他府上小坐一番。宋郇也不嫌她烦,每次都很耐心地招待。
从宋瑜有印象时起,五叔便是坐在轮椅上的,他双腿不能行走,似乎是早年一场意外所致。
今日家中可谓热闹,宋瑜欢喜地问:“五叔何时想起过来了?”
上回她出家宋郇没能前往,腿上发作不能见人,以至于错过了小侄女的婚事。
宋郇抬眸往她身后睇去一眼,笑了笑收回目光,“小侄女出嫁我没能前往,如今你回来,自然要过来见一面。”
宋瑜弯起眸子,本想走到身后为他推送轮椅,手还没触到椅背,便听身后一声“三妹”。她恍然惊醒,蓦地收回手去,朝宋郇一笑:“我听阿耶说了,当时五叔腿上复发,根本没法前来。我一点也没怪你,因为五叔让人送来贺礼,证明你心里是记得我的。”
说罢退到身后,将霍川带到他跟前,“五叔,这是我的夫君霍成淮。”
说罢笑眯眯地向霍川介绍,“这是我五叔。”
对方身份是长辈,但年纪却没差多少。霍川面无表情地揖礼,声音平淡,“成淮见过五叔。”
这是宋郇第一次见他模样,原本小侄女要嫁给谢家郎君。他见过谢昌几面,委实没话说,谁想中途出了变故,多年姻缘一朝生变。他细细打量霍川,面不改色对上他空洞黯淡的双目,“常听大兄说起你,今日总算见得上面,到屋里一聚吧。”
关于霍川的情况,他多少有些耳闻,因两人从未相处过,是以他不好予以置评。不过看宋瑜似乎很喜欢他,那再好不过。
屋里泰半人物已经落座,男女各分一桌。宋瑜身旁就是龚夫人,接着是婶母姨母,她一眼望去没几个熟稔。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便默默地低头吃自己的。
然而这场家宴的主角便是她,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不时有人询问她成亲后如何,夫妻关系如何,婆媳关系如何,有无身孕云云。宋瑜不免觉得好笑,她才成亲不满一个月,哪有那么快的速度?
转念一想都是在关心她,况且是长辈,她便默默地忍了回去。
龚夫人同众人摆了摆手,“三妹初为人妇不久,问得露骨免不了害羞。今日就此作罢了,忙碌一早大都饿了,不如先用饭。”
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宋瑜感激地觑向龚夫人,被她狠狠剜了一眼。
*
屏风对面隐隐传来杯盏碰击声,宋瑜往那处乜去,不由自主地担心起霍川来。
他是碰不得酒的,最多两杯便神志不清,宋瑜领教过不止一回。她想过去劝说,但又不合礼数,支起下颔苦恼地蹙起眉头。
阿耶和五叔最为嗜酒,两人凑在一块定会喝得昏天暗地,少不了要拉霍川作陪。他那点酒量,哪够那两人折腾的?
宋瑜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今日霍川与宋郇初见,推拒不得,尚未开席便被灌了两杯绍兴酒。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面前杯盏很快被斟满,身旁宋邺兴致高涨:“来,成淮,今日你要好好陪我喝几杯!”
饭桌上不胜酒力,说出去简直奇耻大辱。况且是岳丈相邀,没有理由拒绝。
宋邺举着杯子在他跟前,霍川在杯沿下微一碰,一饮而尽。
对面是宋琛鄙夷的目光,这酒量也着实太差了点……他夹了几颗花生米送入口中,偏头朝身后仆从低语两句,对方应是退开。
不多时那仆从转到女眷这桌,借着添茶的工夫同宋瑜说了句话,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宋瑜手下动作微顿,就知道不该放任不管,否则一会儿出事了真个丢人。
待那仆从悄然离去,宋瑜焦虑不宁地坐在原处,捧着肚子朝龚夫人耳语。
龚夫人奇怪地觑她一眼,“三妹确定?”
宋瑜戚戚颔首,配上一张煞白的小脸确实可信。龚夫人旋即松口,“快去收拾,叫个丫鬟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