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则羽牵着女儿的手慢慢走在宫道上,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钱晶晶问道:“娘,那个嬷嬷是不是把我当成妹妹了?”
第108章 严立德世家
“是啊,不过娘可没骗她,你是娘的女儿,娘今日进宫确实是想娘娘接见你,能为你增添一二美名,日后有助于婚事,可惜娘娘太忙了。”钱则羽把钱晶晶散落在脸颊的头发拢回耳后,微笑解释。
钱则羽牵着钱晶晶慢慢往宫外走,心想,严立德的推测是对的,皇后果然靠不住,今日一试探,就漏了根底。严家与皇后不过互相利用,今日皇后连虚伪的信任都摆不出,日后又何谈合作。再一再二不再三,幸好他们从未在皇后身上寄托希望,就这样吧。
皇帝对太子进行最后的教导,这些天虽停了朝会,却三三两两的召见人,把太子带在身边,让他试着对朝廷大事发表看法。前朝后宫进入诡异的平稳期,大家在等着皇帝的身体更好或更坏。
正德十六年三月,严立德正在家中练字,突然听见宫中钟声敲响。严立德怔怔听着,在心里计数,咚——咚——咚,一共八十一声,是皇帝大丧之音。不对啊,严立德记得是四月啊,怎么三月就驾崩了?是自己记错了日子,还是混淆了阳历农历?
严立德反应过来的时候,宣纸上已经滴黑了一大团墨汁儿,一幅字是要不得了。严立德随手把毛笔丢进笔洗,浓墨在清水中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砰”得一声,钱则羽推门进来,飞快道:“宫中传来丧音,陛下驾崩了,你快准备着,马上要进宫的。”
“嗯,我知道,只是太突然了,一时之间反应不哦过来。”严立德轻揉眉心,起身让丫鬟服侍他换装,不过短短一瞬间,府中丫鬟外袍上就套了白布罩衣,看来钱则羽果然早有准备。
钱则羽一边帮着丫鬟给严立德整理衣服,一边道:“我已吩咐府中取下红灯笼,院中艳丽花朵也掐了,府上白布白纱都够用,本有存货,铺子上又送了些来。府上有我,你不必担心。”
“嗯,我不在时让暄儿支应门户,多事之秋,先别让小新回安昌伯府。”严立德叮嘱道,钱则达新娶的夫人钻营太过,严立德怕她在这个档口上出幺蛾子。
“放心,我省的。”
钱则羽早就成为合格的主母,家中一切托付于她,严立德十分放心。
进了乾清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太子跪在皇帝床前,拉着他的手痛哭,皇后也在一旁抹泪,张太后更是伏在皇帝身上痛哭流涕,整个大殿环绕着悲伤。严立德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跪下,这个场景他已经十分熟悉,十六年前,他也是在这座宫殿,送走了孝宗皇帝,只是跪在先帝塌前的太子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懵懂幼童。
不一会儿,宗室、皇亲、武将、文臣,该到了人全都到了。
刘瑾取除圣旨宣读,皇帝遗命,对诸位臣工的职务就行了大幅度调整。边疆大将入京,五军都督府将军轮换各地,指了韩文、严立德、刘宇、杨廷和四人为辅政大臣,又对锦衣卫指挥使、东厂提督嘉奖,还为东宫属臣加封。皇帝对自己留下的遗产进行分配,除赠与诸皇子、公主之外,还有赠给韩文、严立德等臣子的。连刘瑾都得了他平日用的宣纸笔墨,赏他忠诚不二。
刘瑾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皇帝的遗诏上留下姓名,读着读着声音都哽咽了。跪在龙塌前的诸位臣工也眼含热泪,纷纷赌咒发誓的表态,不负先帝所托,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是的,朱厚照还躺在床上,可在众臣口中,他已经是先帝了。
紧接着是熟悉的流程,太子灵前继位,礼部牵头为大行皇帝治丧。在讨论先帝谥号的时候,严立德提出了武字,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谥号,先帝也有评定边患、肃清倭寇的武功,可韩文坚持用文字,因为皇帝的大部分政策功劳还是文治上的,新修了大明历代帝王实录,又修了《元史》,这都是青史留名的功绩。
“陛下一生喜好武事,还常常说要御驾亲征,生前未曾实现,如今就让他如愿吧。”严立德和韩文商议道。
“你对陛下甚是清楚?”韩文不明所以的问道。
“三皇五帝道功崇,历代君王懋建中。虽是乘除抚人世,莫非兢业代天工。陛下遗愿,从了有何妨?”严立德轻叹。三皇五帝自然功勋卓著,可历代帝王也有自己的成功之处,严立德不知道在自己这只蝴蝶的影响下,皇帝会不会过得比正史中沉湎豹房的明武宗更快活。为了成为一个明君,皇帝心心念念的战场、江湖、佛道、豹房都远离了,现在就让他为他补上吧。
送别先帝遗体,严立德在纸铺中定了一组宫殿、仆从和兽苑的纸花,题名豹房,烧给皇帝,如今他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了。
先帝谥号一定,关于他的一切就基本尘埃落定了,摆在内阁诸人案头的第一件要务,是给皇帝请老师。
皇帝才六岁,张太皇太后和夏太后都不是有政治远见的女人,只能窝在后宫之中,朝政全掌控在内阁手中。作为内阁首辅,韩文对帝师这个职业十分热衷,拟写皇帝老师名单的时候,把整个内阁和二品以上在京武将都囊括进去。
严立德接过这份名单一看,笑了,“老师,只有这些吗?难道不选一些饱学之士或者翰林院翰林专职教导?”
“那些人哪儿比得上诸位同僚的水平。”韩文嫌弃道。
“自然是这个道理,可历来太傅、少傅都是兼职挂名,辅佐陛下。我等朝政繁忙,哪里有时间为陛下开蒙,教导四书五经,还是要请专人才行啊。”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每人轮着来就是,我就不信内阁当值都能轮班,给陛下上课居然抽不出时间。”
“老师真的不认可大儒专职教导吗?我等毕竟没当师傅的经验,陛下还是幼童呢。”严立德觉得专业的事情该让专业的人来做。
“别说了,就这么定下。”韩文怒气冲冲道,“树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拟定的那份侍讲学士名单我也看过,陛下是大明天子,我等当尽心辅佐!”
“单子?”严立德心中悚然而惊,他私下拟定的单子居然让韩文看见了,谁泄的密?虽然心中怒火冲天,严立德却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什么单子?”
韩文从怀中抽出一份名单递给他,果然严立德的笔迹。“老师从哪里拿到的名单?”
“不知是谁夜半三更丢进我府中的。”韩文看严立德并未否认,语重心长道:“陛下对你我有知遇之恩,你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更要恪守臣节,辅佐陛下,你瞧瞧你拟的这些名单,都是大儒不错,可个个死读书的老学究,如何能教导陛下。”
严立德哭笑不得道:“老师,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份名单却是是我的笔迹不假,可只是其中一部分。您看看抬头上有‘二’字,这是我为陛下挑的经史典籍老师。我等入朝堂日久,四书五经浙西而基础东西,肯定不如这些一辈子专研学问的先生。还有‘一’是礼部的大臣教导礼仪,‘三’是武将教导武艺,还有后续很多,未曾完工,我便没说。”
韩文接过一看果然如此,抬头仔细分辨严立德的脸色,看他的确没有说谎,拍着自己当脑袋道:“果然疑邻盗斧,老夫也失了平常心。”
“是啊,一旦坐上高位,盯着的人就多了。学生府里您是知道的,说铁板一块不为过,可居然让人泄露出一份名单,且断章取义,掐头去尾的送给老师,明显是挑拨离间之计。若不是我们把话说开,误会接踵而来。背后之人错估我们师生情义,不是谁都问心无愧,敢能敞开说的。”
“你我师徒一场,现在也要被人挑拨了。”韩文揉着自己的眉心,无奈叹息,隐隐有致歉之意。
“世情如此,只要我们守住本心,自然不怕一切魑魅魍魉!”严立德坚定道。
“是啊,是啊。”韩文后怕的把名单交给严立德,严立德掐在那个“二”字上,他习惯用二进制来表达真假,在这份名单上,“二”是真的。
严立德垂眸,默然不语。
严立德今年四十六岁,大明文人普遍高寿,他又有武功傍身,他还有将近四十年的时间为大明这艏大船掌舵。他不甘心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臣子,摆在皇帝本纪、实录中做衬托。
今日皇帝老师人选争执只是开端,他和老师韩文的观念存在根本性冲突。接近二十年的教导与关心啊,严立德当初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矛盾。
该怎样才能不伤师生感情,让韩文认同自己的意见?严立德思考,即便在他心中很清楚,这不可能。作为标准士大夫文人,韩文厌恶一切丑恶,包括“意图独揽朝纲”的自己。
严立德回家之后,马上清查,在他书房伺候笔墨的三等小厮尸体在废井中找到,验尸过后,确实是自杀。严立德怒极而笑,还没等他查探,就迫不及待杀人灭口,这背后之人也是着急。这个小厮出自珠光宝气阁,是阎铁珊旧友族人。严立德推测漏洞来自珠光宝气阁,为防万一,他麾下整个体系都经历了一次严打。
恰巧在这个时候,珠光宝气阁传来了韩文老母亲去世的消息。韩文乃是山西洪洞人,珠光宝气阁在整个山西郡县都有分店,消息十分灵通。严立德前后核查了三遍,消息却是没错,可刚出了内奸,严立德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韩文也收到了老家族人来信,叹息一声,提笔写下请求丁忧守孝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