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您杀了大公子的生母,又这么帮扶着他,若他日后恩将仇报怎么办?”武苹最担心的还是这一点!
“这样的话不必再说!礼法在上,嫡子不能立起来,他这个长子就要担责任。既然担了责任,他就该享受荣耀!他也是我一手教导起来的,我不信他分不清轻重。子不教,母之过,万一我真没教好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柳娘慷慨激昂,好似全无私心。
曹府现在人员复杂,早不是当初的铁桶一块,就是和绝对心腹武苹说话,柳娘也不敢全无保留。
其实柳娘在心里叹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已经拼命加重自己的影响,召人议事的时候也有立德一席之地,可曹立德毕竟只有四岁,能代表曹府交际的只有立昂一人。
第29章 不种田
永宁卫由柳娘挂帅、曹立昂做先锋,收兵入城,依托城池固守。瓦剌来势汹汹,连皇帝都俘虏了,气焰格外高涨,示弱无用,只能硬拼!打退两次接连的来犯之敌,周围卫所也反应过来,互为犄角,相互引援。
外界消息慢慢出来,瓦剌军打到了京城脚下,曹爽等人带着残兵在背后撕咬,盼着能和朝廷大军默契配合,夹击瓦剌大军。
十月十二日,瓦剌大军将主力列在西直门,挟持皇帝,要求主战派的于谦、石亨等高阶将领出迎,又索求财物无数,妄图以皇帝为诱饵,诱捕大明主战将领。
柳娘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几日,明军经艰苦巷战,军民一心,终于打退了瓦剌大军,也先带着人一路退到了西北,准备出关。看着请报上“社稷为重、君为轻”的口号,柳娘忍不住一身冷汗。任何时代都要挺身而出的人、舍身忘死的人,当之无愧的国家柱石、民族脊梁!
可是以臣议君,是为大忌,于谦高呼这样的口号,又有北京保卫战的战功,保全皇族宗庙、陵寝,可这不足以掩盖他推举新君的“错误”。大战之中,柳娘也恨不得杀了胡乱指挥的皇帝,可她不敢,来此世这么多年,柳娘已经学会了明哲保身。
而今看来,何其羞愧!
柳娘原本仗着先知的优势,还想在皇帝陷入囚笼的时候雪中送炭,做政治投机。可有于谦先例在前,柳娘觉得,让皇帝死在关外未尝不可,到时候“披发白衣、为先帝报仇”更能激发明军士气。柳娘相信,历史上皇帝能从瓦剌大牢中出来,肯定有人设法营救,柳娘早就占据地利之便,只要挡住那些救援的人,也许于谦等救国英雄就不会死。
确定了战略,柳娘在抵抗溃退瓦剌大军的时候更加卖力了,等到瓦剌军退出关内之后,柳娘一口气松下来,直接躺倒。
大夫过来把脉,叹道:“夫人还在月内就披甲执杖,又殚精竭虑、煎熬心血,损耗严重,如今已有血不归经之兆。”
“张老说的是,主子连日下红不止,您瞧着苍白的脸色。”
“夫人为国为民,老夫既感且佩,这就用药。北天十月飘雪,夫人有受寒之症,日后有碍孕息。”老大夫虽不忍,可还要把病症交待清楚:“夫人未坐月子,日后恐留下后遗症。”
柳娘躺在床上,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幽幽一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请张老开药吧。”
“夫人好生静养,不可多思,这般劳心劳力,恐加重病情啊。”张大夫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仆妇禀告:“夫人,前线战报!”
柳娘和张大夫相视苦笑,张大夫不能劝,这关系道全城人的性命,只得收拾药箱,下去开方抓药。
柳娘接过战报,看过一遍,还在预料中,直接留给武苹处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柳娘现在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养好身体。
柳娘为满城百姓操劳得病倒在床,并且不能再生育的消息传了出去,满城百姓皆落泪。此次永宁卫守城之战,多亏了柳娘。多少人望着柳娘在城头的背影才坚持下来,多少人接受过柳娘分发的食物,多少人听过柳娘振聋发聩的演讲……他们都忘了,这个好似无坚不摧护着他的守护神只是个女人,而且是刚刚生产,未曾出月的女人。
百姓们自发在曹府外点了长明灯,多少人在家中供奉长生牌位,为柳娘日日祝祷。
大明整体实力还是在瓦剌之上的,瓦剌大军败退后,斗争才真正开始。战争也不过是政/治/的延续,朝中总要找到为此次大败负责的人。
首先是王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连带他的党羽再次被清剿,王振抄家灭族,当初走过王振门路的冉家也在此次清剿中覆灭。还有太监喜宁,他本是女真人,此次大战中做了投降带路党,更是被打到在地,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能翻身。太监群体亦遭到重大打击。
其次就是武将了,此次大战,先期跟随皇帝亲征的文武大臣死伤殆尽,大明甚至为此出现了人才断层,每一个名字念出来都赫赫有名:太师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朝中高官有五十二人死于混战中。
这些柳娘听着只是感叹,关于曹爽的处置就令人心焦了。曹爽已在京师下狱,罪名是“延误战机、怯战不出”,朝廷下达的命令是在后方撕咬瓦剌后军的曹爽等人截住败退的军队,和朝廷大军一起夹击。可瓦剌军说是败了,可退得章法井然,并未给曹爽等人趁乱而上的机会。朝廷打胜了京师保卫战后,后续追击没有跟上,中间一个时间差,就让瓦剌军给跑了。
为何说战场上“瞬息万变”,主将的判断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更关系着自己的性命。曹爽下狱的消息传来,一府人皆惶恐不安,柳娘出面斥道:“我还活着呢!”府内因此稳定下来。
曹立昂扶着柳娘在软榻上躺下,劝道:“娘亲多休息,大夫说您不可劳累。”曹立昂经此战事,半大少年看着成熟不少。
柳娘苦笑,“你看这情势,哪里歇得了?你着人打听京中形势,咱们还得想办法救你爹呢。”
“是,娘亲放心。”
传回来的消息不尽如人意,转眼就是新年,若不能在这一月半月里把曹爽就出来,过了新年新帝年号一颁,新朝正式开始,一切就盖棺定论了。
曹爽不能背负污名而死,柳娘顾不得身体,带着曹立昂往京师而去。
家中柳娘委托给武苹暂管,她的命令是:“奉立德为少主!”
北方的冬天,风能刮痛骨头,在这样的风雪天赶路,又是一身病痛,柳娘几乎一路躺在马车里过来。到了京城,满目疮痍,国家已经下令重建,可时间太短,依旧有未曾清理干净的残垣断壁,百姓脸上仍有惊惶之色。
柳娘早先在京城置办下的产业侥幸未曾损毁,只是屋中钱财被洗劫一空。柳娘派来的打前站的人已经把房子大致收拾一下,统计好损失。“委屈主子了。”
柳娘看着雪洞一般的房子,这些兵匪真的只给她留下个空房子。
如今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柳娘让人都集中到主院来,集中供暖。主院原本有地龙,如今京师炭价太贵,柳娘都只能省着用。
母子二人先使了大量银子打通狱卒,见了曹爽一面。
与曹爽一起下狱的还有后方的多位将军,这些都是“政/治/犯”,未曾盖棺定论,狱卒不敢轻易侮辱,虽在狱中,尚可保全尊严。
曹爽还穿着战场上那身血污战袍,披头散发,伤口也只是战场上的临时包扎,能熬到现在,必须说一句命大。
柳娘从怀中取出药瓶,取下缠在腰间的绷带,又用随身携带的小酒壶浸湿帕子,给曹爽裹伤。
曹立昂小声把后续事情说了一遍,曹爽叹道:“辛苦夫人和大郎了。”
曹立昂闻言眼眶泛红,眼泪簌簌落下,其中艰辛又岂是辛苦二字能道尽的?
“事已至此,你们何必来,有守住永宁卫的战功……”曹爽眼睛通红,说不下去了,难道曹家真的要败落在他手上吗?
“别哭了,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柳娘冷静打断他们:“你在朝中可有交好之人,我们尽力去找,千辛万苦来了,不是来抱头痛哭的。”
“夫人说的是!可惜我往日交好多为武将,三大营都损失了,不知残存几人。我口述名单,你们去碰碰运气吧。”曹爽拉着两人的手,小声把交好名单说了。搜肠刮肚把能嘱咐的都嘱咐了一遍,曹爽语带悲腔道:“曹家就靠你们了。”
曹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躬身给柳娘行礼:“夫人,我把孩儿们托付给你,夫人的恩德,某只能来世再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