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请大人开头,朝中自有人帮腔。石亨将军已答应,只是他身为武将,不便出首,于公也是此意。”柳娘偏头,仿若不经意道:“此事,只能由我这妇人做由头了。”
刘黄铭渐渐信了,不是他好忽悠,而是两个准确的预言在前,由不得她不信。刘黄铭甚至在想,第二个预言刚刚实现的时候柳娘来找,是不是也在王先生的预料中,这样的大能,定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通。石亨是不是王先生留下的后手?他们还有多少人。脑补才是最可怕的,刘黄铭突然觉得满朝文武都有嫌疑。
“大人身为御史,自当敢于任事,勇于直言。大人进言不为私情,乃是担心大批武将损耗,军中人才青黄不接,空耗大明国力。如今瓦剌还在虎视眈眈,周边亦有鞑靼等族威胁。于公危难关头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启用石亨将军,连他都能用,其他人更不在话下。就是退一步说,于公不答应,于公浩然君子,又岂会为难一心为国的大人。”虚伪客套话不必说,如今朝政大权皆在于谦手上,只要他答应就没问题。当初是他力阻迁都,一手组织的京师保卫战,启用有才无德的石亨,挽大厦于将倾,拯救宗庙社稷,未让大明成为第二个南宋。
“于公的品行,本官再不会怀疑。”刘黄铭叹息。
第31章 不种田
柳娘保持着温婉超脱的姿态走出刘府大门,被曹立昂扶上软轿,突然柳娘手一紧,死死拽住曹立昂的手腕,额上汗珠如豆粒般滚下。
“娘……”
“禁声!管家在后面看着呢!”柳娘要紧牙关,云淡风轻的坐上轿子,快速整理妆容,还掀开轿帘对管家的送别点头示意。
轿夫起轿,抬着转过了街角,曹立昂才赶紧喊停。一把掀开轿帘,焦急问道:“娘,你怎么样?”
柳娘疼得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指着座位上的荷包,哆哆嗦嗦解不开绳结。曹立昂赶紧接开荷包,倒出里面的药丸递给柳娘。又取除轿子里的小水壶服侍柳娘吃药,没想到一打开瓶塞,浓郁的酒气就弥漫出来了。
服侍柳娘吃了药,曹立昂道:“娘,前面是回春楼,他们家冬日最舍得用炭,温暖如春,我们去那儿歇歇吧。”
这药见效十分快,柳娘已经止住了满头大汗,但实在疲累,不愿开口,闻言只是轻轻点头。
曹立昂服侍着柳娘在雅间休息,就这一小段距离,柳娘已经重新整理妆容,发紫的嘴唇也让浓重的口脂盖住了。下轿的时候还把妆容盒子递给曹立昂,让他抱进了雅间。
曹立昂十分心疼,道:“娘,这时候还管什么仪容啊!”
“没听先生讲课吗?君子任何时候都要正衣冠、整仪容。”看着曹立昂不以为然的态度,柳娘笑道:“怎么?不以为然?娘今日再教你一招,这和战场上杀敌不同,在官场上杀敌,仪容就是你的铠甲。在刘府我就疼得满地打滚,今天的事情就办不成了。除非刻意示弱,永远不要让自己处在劣势。做戏做全套,这回春楼离刘府这么近,焉知他们有没有交情,若是让人看到我一脸病容,先前的镇定稳重都成了装腔作势。”
“娘,苦了您了!”曹立昂亲眼看着柳娘痛身这样,心中十分内疚,父亲在狱中说的话只能凸显娘亲的痛苦无奈。
“不苦,身后空无一人,怎敢倒下。”
平淡一句话,曹立昂却蓦然湿了眼眶,恐怕娘亲始终清楚,丈夫从来不是她的依靠。若父亲查到的属实,这么一路走里,她从未有过依靠。连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又占据亲子资源的庶长子都如此掏心掏肺,那该是受了怎样的苦楚才舍弃父母家业,飘零西北?
“怎么,都是男子汉了还掉猫尿,赶紧擦擦,待会儿还要去求人呢。”
“娘,您都这样了,我们改天吧!”曹立昂担心柳娘的身体。
“那药是特效药,有封闭感官的作用,不一鼓作气办好事,明日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柳娘轻描淡写,曹立昂却觉得其中有雷霆霹雳。明明是怕父亲在狱中受苦,娘亲却从不会说。老实人总会吃亏,内敛人总是受罪!曹立昂心中更痛了。
战争对野心家来说,是挑战更是机遇,尤其是对石亨而言,有才无德,专为此人而设。于谦启用他,为的就是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人品低劣还体现在对家人上,以往大儿子和侄儿争权,石亨不仅不制止还推波助澜,此次京师保卫战中,石文耀战死,石亨的继承人却不是次子石文昊,而是侄儿石彪。
下一站,柳娘去的就是武清伯府,石亨在此次大战中一战定乾坤,一举封爵。
“曹夫人,不是我不帮忙,说句不怕家丑外扬的话,我并无说话的余地。”石文昊知道柳娘找他求情,无奈叹息。
“石将军的事我知道,朝中如今还有伯爷不值封爵的议论,而今朝廷大权皆在于公一人手上。于公自然是浩荡君子,可把自己的性命前程,寄托在别人的人品上……”柳娘叹息,她称呼石将军称呼的是石文昊,石亨封爵,他也水涨船高,从千户升了将军,虚衔而已,仅提了品级。说实话,只要有石亨做爹,就是白身又有何妨?
“家里的事情我再不过问的,没有这个金刚钻,不揽这个瓷器活,我还是专心打理庶务吧。”石文昊还是拒绝。
“伯爷以武立世,武将才是石家天然的同盟。将军既有决断,我不敢勉强,只请将军把我那一番话告知伯爷,伯爷如何做,我等再不敢有怨言。”
见柳娘十分坚持,又只是说几句话,石文昊就答应了。石文昊向来佩服柳娘的远见,不因她是女人就看清她。
两人在暖阁说话,曹立昂都被打发了出去。事情谈完,石文昊亲自送柳娘出来,曹立昂扶着她上了软轿。
曹立昂有心想问问事情如何了,可看柳娘疲惫的神情就顾不上了。回到宅子,张罗着粥饭药食,亲自伺候。
柳娘拜访完这两家就窝在家里养病,反正其他人都是墙头草,拜访与否,并不重要。只要朝堂上掀开一个口子,这些人不用串联也会出言;若是朝会一潭死水,也不必指望这些人平地起势、力挽狂澜。
三日后,消息传来,朝廷准备在过年之前审理怠战武将之事,正是右都副御史刘黄铭上的折子。曹立昂欢欣鼓舞,想去牢中给曹爽报信。柳娘拦住他:“现在蹦跶得越欢,你爹的罪越重!安分待着,就说我等罪臣俯首恭待圣裁!”
曹立昂无奈看了自家娘亲一眼,就是太老实!此时不去牢里说一声,父亲误会了怎么办。曹立昂沧桑的叹口气,等父亲从牢里出来,自己一定要和他剖析清楚,千万不要再质疑娘亲!
审理工作进行的很快,曹爽部下还余两千人,与那些打成光杆司令的军官相比,也算保全人口,再加上曹家人永宁卫守城之功,在这些战败的将军里矮子里拔高个,居然还算不错。朝廷罚了三年的俸禄,圣旨申斥一番,让他原职留用。
曹爽出狱,曹立昂亲去大牢迎接,在马车上嘀嘀咕咕和曹爽把事情全吐露干净,劝道:“娘亲是重情重义之人,真心换真心,父亲再不可误会了!”
“行了,我知道了,小兔崽子操心得还多!”曹爽笑骂一句,在狱中用药之后,他身上却是舒服多了。
回到宅子,驾车接他们回来的马夫卸下车马,回到房中写了密信递进内宅。曹爽梳洗过后,一身水汽进来,正看见柳娘往火盆里扔东西。
“夫人在烧什么呢?”
“密信。你已经出来了,这些东西便不要留着碍别人的眼了。”柳娘笑道。
曹爽以为这是柳娘为他奔走留下的信函,想起曹立昂今天在马车说的话,心中一叹。自己这夫人刚强惯了,又不会表功,这么大的事情让她说起来却如此平淡无波。再想想柳娘当初明明是处子之身,却对放任外界流言,曹爽心蓦然软了,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曹爽走上前,握着柳娘的手,单膝跪地,发誓道:“夫人于我有活命之恩,我曹爽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你!”生死关头,才知道谁忠谁奸,谁贤谁愚。
柳娘微微一笑,轻拍他的手背:“君不负我,我亦不负君。”
两人动情相拥,战争的苦难全都过去了,新生活正在向他们招手。
当晚柳娘把曹栓赶去睡书房,“我还病着呢,别传给了你。你在狱中也受了大罪,好好调养。”
“夫人真不可爱,就你这直来直往的脾气,可怎么做买卖哦~知道你是心疼为夫!”曹爽志得意满而去,柳娘依旧微笑,不发一言!
过年,无论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都一心往家里赶,这是国人最朴素的情怀。曹爽已经沉冤得雪,一家人也该回永宁卫了。
“我这身子骨,大冬天的不宜奔波,你们先回去,我在京城养好了,跟着赶来。”柳娘决心留下,自曹爽回来之后,她一直卧床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