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吓得连忙坐起来,她绝没有诅咒柳娘都意思。
柳娘却不理会她,接着道:“我死了, 就剩垓儿他们几个, 小小年纪孤苦无依,少不得被人编排几句刑克六亲。流言蜚语倒也罢了,只怕宫中、朝中为人为他们说话, 日后不知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平稳继承爵位,垓儿现在还是秀王世子, 未得继承王位呢!这也是我瞎想,那时我都死了,一闭眼就看不到了。要我说他们也该哀毁伤身,自苦求死,一起死了才干净。这样我们一家在地府也团聚了,那时谁也不用为谁伤心了。”
一番话下来,你死我死大家死,说得张氏涕泪连连,跪地哭嚎。
“祖母,我错了,我错了,我还有垓儿,还有壇儿,还有垩儿和兴宜,我去了他们怎么办?他们怎么办?”张氏抱着柳娘的大腿痛哭,总算回转过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只家里所有人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
张氏听柳娘的话,多与长姐联系,他们姊妹年龄相差很大,张太后几乎可以做张氏的娘亲。小时候张监生夫妻怕等不到小女儿长大,多培养他们姊妹、兄妹之情,张氏与娘家关系甚好。张太后也怜惜小妹妹中年丧子,多加抚慰。
柳娘也拘着朱载垓几兄弟,不让他们再继续行那善事。对外只说老秀王妃被这天灾人祸伤了心,再不愿重孙儿冒险。消息一出,汝宁百姓也是抚掌跺脚,大叹苍天不公,见不得好人长命百岁。
也有一等小人,见不得别人好,又最爱幸灾乐祸。编排说秀王府为自己积福却受不得这么大福气,老天才把秀王父子一同收了。也有骂秀王府不知善始善终,往年都得惯了东西的,今年却没有,让人如何平衡。
这等丧天良的话让柳娘知道了,柳娘不让人平息流言,反倒暗地派人火上浇油,一时之间秀王府声望大跌。百姓大多良善,听到这等流言义愤填膺,与那等小人争论,却越辩越辩不清。让坏人裹挟着舆论,给秀王府的声誉摸了黑。明白人都暗中蛰伏着,等待有一天为秀王府正名。外面人见了却只以为秀王府声望大跌,再不如从前。
同时,柳娘在官僚上层、皇族之家宣扬朱载垓喜好书画,不通庶务的名声。
在民间声望大跌的同时,上层社会也只新一代秀王世子是不通世情的“神仙”。
张氏不懂柳娘的用意,却也相信她不会害了孩子。等到正德十六年的时候,张氏就明白了。
正德皇帝常年无子,朝中早有过继藩王之意。正德十六年四月,张太后的母亲金氏拿着小女儿的信进宫密见太后。
张氏在信中说,秀王府有商人在安陆行商,供奉兴献王府。兴献王太妃忧心过继事宜,兴献王却说,若得过继皇室,定追封老献王为皇帝,奉王太妃为太后。张氏问道,朝中是不是已经定下了过继兴献王,作为藩王妃的她本不该过问,可太后宝座上坐的是她姐姐,她如何能不担心。
张氏还附带了几张经过王府良医正检验的生子秘方,也送了两个宜男之相的女人过来。劝谏长姐不要轻易言过继之事,皇帝年轻,未必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张氏看着这封信泪如雨下,这才是亲妹妹呢!她的妹妹远在千里之外还担忧着她,却不知道形势已经骤变,皇帝已崩,再也用不到什么生子秘方了。
张太后痛哭出声,因皇帝无子,怕引起慌乱和宗室谋反,皇帝秘不发丧,驾崩的消息还不为人知。张太后知道好歹,连亲娘都没说。朝中大臣正在与她商议过继藩王继承大统之事,初步确定的就是兴献王。这个决定昨天晚上才议定,远在汝宁的小妹妹不可能事先知道。
所以,这件事是真的,确信无疑!张太后涕泪连连,只觉得上苍保佑,在此重要关头得到了小妹妹的信件,若是真过继了兴献王那个白眼狼来,她还活着做什么!
张太后哭着把皇帝驾崩的消息告诉了母亲,不顾金氏惊呼,又细细把其中的关窍说了一遍,请金氏帮她出个主意。
“太后娘娘,这还用说吗?是兄终弟及好,还是父死子继好?依老身看,与其过继白眼狼堂兄弟,不如过继一子作为皇帝儿子,到时您就是太皇太后!有父子大义压着,再不敢提什么追封生父生母,先帝只有一个、太后也只能有一个!”金氏斩钉截铁道,如今张家、金家在京城的地位皆由张太后而来,若是过继嗣皇帝,张太后失势,那这几家人,都不要活了。
“娘就觉得过继谁好呢?”张太后问道。
“你妹妹的儿子如何?”金氏建议道,“垓儿那个孩子你也见过,最温和懂礼不过。你妹妹从小是你带大的,何等情分。咱们去亲戚之间,再不会有那些污糟事儿。那兴献王有何好的,论尊贵不过郡王,论血脉怎比的垓儿?朝中的大臣们只想着过继一个好皇帝,谁想着能给娘娘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孙子?”
金氏的话打动了张太后,是啊,她一生尊荣,来自她有个好丈夫、好儿子,朝臣们是不会为她考虑的。甚至因为这些年两个弟弟的恶行,朝中大臣十分看不起张家,巴不得张家倒霉呢!
张太后下定决心,改弦更张,旗帜鲜明的支持秀王,与大臣们据理力争。
大臣们也在分析秀王府和兴献王府。
大臣们推举藩王过继为嗣皇帝的标准只有一个——好控制。
不能像先帝那样喜好玩乐,这十六年来,朝臣们已经让皇帝的心血来潮给伤着呢。他们希望皇帝是“正统”的模样,甚至不懂朝政都没关系,只要皇帝安分,内阁就能维持国家运转。
基于这个条件,根深蒂固的大藩不能选。诸如周王系、唐王系这样从□□亲子中继承下来的藩王就不行,他们世代联姻,几世积累,枝繁叶茂,势力庞杂。若是过继这样的藩王,朝臣掌控不了。
其次,聪明的藩王不能选。朝臣们怕了聪明的皇帝,难道先帝不聪明吗?他是集合了全国最优秀的老师教出来的,聪明过人、才学出众,可就是不用在正路上。朝臣们更怕的是聪明皇帝超出他们的掌控,而今是大臣与他有恩,等坐上皇位,又要收拢皇权,大臣们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素有聪慧名声的兴献王反而不如一心好古画书法,性情淡泊的秀王好。这样的秀王就算登上皇位,也不过是宋徽宗、唐后主一类……呸呸呸,大明国祚永存,刚刚只是比喻。
而且秀王系与皇室血缘不远,兴献王都是先帝堂弟,秀王是先帝堂侄。第一代秀王是仁宗的兄弟,第一代兴献王都是仁宗的儿子,出自同一父系,并无太大差别。
张太后坚持过继子嗣给她的儿子,宁愿父死子继,不愿兄终弟及。论起血脉亲缘,张太后自然主张自己妹妹的儿子过继进来。而迎立藩王、过继子嗣是需要张太后首肯的,她若不肯,朝臣们商量得再好,依旧是“不合法”。
秀王一系父系死绝,只有一个不曾继承王位的世子,且老王妃唐氏老迈,王妃张氏懦弱(曾想寻死)。对比兴献王一系,还是这个更好控制。
若是以前秀王府名声如日中天的时候,朝臣们还要再考虑,但听到密报秀王府名声大跌,百姓多有怨言。秀王府不能裹挟民意,“一心为公”的朝臣们就放心了。
朝臣们终于掂量清楚了秀王府与兴献王府的好坏,加之张太后坚持,遂定了过继秀王世子朱载垓为先帝子嗣,继承皇位。
在秀王与兴献王本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关于他们命运的讨论足足进行了五日,最后悄无声息的定下,世界就此改变。
朝廷终于在接朱载垓来京之后,终于相天下发布了皇帝驾崩的丧讯。
兴献王朱厚熜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没说过那句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看似与他毫无关系。皇帝驾崩,藩王入京,他只是旁观者。
柳娘如愿把自己的重孙儿送上了皇位,朱载垓是柳娘一手教导的,聪慧过人、能力出众,最能适应环境,京城还有张太后为他撑腰,再也不必担心。
张氏虽伤心长子再也不是自己的儿子,可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深远,儿子做皇帝,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朱载垓继位之后,尊奉张太后为太皇太后,常用孝顺太皇太后为由,驳斥大臣的请求。孝顺是一面非常好用的盾牌,堪堪与朝臣口中的“大义”打个平手。待朱载垓坐稳皇位,再慢慢收回皇权不迟。
同时,加恩秀王系,令朱载壇继承秀王爵位,为大明第四代秀王;另封朱载垩为诚王,乃亲王爵;加封兴宜郡主为公主。秀王系的恩典到此为止,没有尊奉一手运作他登上皇位的太祖母,也没有尊奉他的生母。张太后以为这是妹妹的退让,不愿自己为难,感动不已,时常赏赐加恩。新一代秀王和诚王却明白,太祖母和母亲这是用自己的退让,换来了他们兄妹的前程,更加孝顺。
柳娘九十高龄,无病而终,见着玄孙娶妃才安心闭眼,此时秀王系枝繁叶茂,终于打破了三代单传的魔咒。
临老奋斗了一把,终得光耀晚年,柳娘心想,下辈子再不会忍耐命运了。
第74章 最快活
柳娘再次醒来, 已经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被家人送到道观中寄养。原身以为父母嫌弃她病弱, 不要她了, 哭了一个下午, 成功把自己哭没了。虽是寄养, 但给她居住的厢房布置的温馨可爱,博古架上全是古董文物,墙上挂的是名家字画, 可见对她的疼爱。
以柳娘的眼光来看, 这可不像是弃子能有的待遇。
柳娘刚醒, 微微发出声响, 门外小丫头就掀帘子进来了。
“小姐, 您可醒了, 再不醒,奴婢就要去请仙姑了。仙姑说您刚醒的时候,喝一杯蜜水最好,奴婢给您端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走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盖碗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