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皇不告诉我。”朱载壡委屈道,“太傅总会和我说。”
“壡儿,太傅说的是做臣子的道理,你父皇教给你的才是做皇帝的道理,你日后是做臣子的还是做皇帝的?”
朱载壡不吭声,他虽小,但也明白皇太子的意义,不情愿点头,“当然是做皇帝的。”
“那你怎么能听一个没做过皇帝的人的话,反而不听皇帝的教诲呢?”柳娘摸着朱载壡柔软的头发,心也跟着软了,轻声道:“太傅们都想教出一个圣德明君来,可天下没有一本书是将如何成为明君的。太傅们学的是四书五经,明君却不能靠四书五经来衡量。汉高祖曾是流氓游侠,粗鄙不堪;唐太宗曾玄武兵变,囚父杀兄;宋太祖陈桥兵变,龙袍加身,背弃他的恩主世宗周柴荣……这些典故你都学到了吗?你说他们是明君吗?”
“可……可……”朱载壡急红了脸,这些典故他都知道,只是这和太傅讲的真善美不一样。后世对明君的污点多有隐晦,太傅也不会与他分析这些。朱载壡只觉得往日太傅构建的美好世界,凑近一看,全是虫眼。
“所以,凡事请教你父皇。”柳娘再次强调。
小男孩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朱载壡已经让太傅隐晦的直白的教导过很多次,他父皇长期不上朝的行为是绝大的错误,炼丹修道是更大的错误。可是他的母亲有如此频繁急切的让他请教,朱载壡嘟囔道:“母后怎么这样啊!”
“什么样儿?太谄媚,还是太没主见了?”柳娘笑着给他一个脑瓜崩,道:“母后不是谄媚你父皇,而是相信他。相信他是一个明君,你父皇修道罢朝,也没有影响朝廷运转。他从兴献王世子成为皇帝,比天下所有人都厉害,这是怎样的本事?母后相信你父皇从十万宗室脱颖而出的实力,也相信他天命所归的运气。”
朱载壡终于被说服了,笑道:“我听母后的,再去请教父皇。”
“嗯,多学、多看、多问,不仅要问你的太傅,更要请教你父皇,请教更多人。”
柳娘这一番话,通过水柔的口直达天听。
皇帝微微一笑,心有灵犀,果然只有皇后懂他,不愧是并肩而立的齐家之人。天下人都诽谤他修道炼丹荒废政务,可笑!他虽在道观,可一样紧紧掌控着朝政,谁也打不倒他,郭勋不能,夏言更不能!
柳娘看着跑远的朱载壡,心中却有了另外的想法。教育孩子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尤其是一位储君。柳娘对皇帝的评价绝对是带着厚厚的“粉丝滤镜”,朱载壡还小,不能完美隐藏情绪,若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记在心里显在脸上,对他不利。
真以为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吗,养大、教养成人,才是挑战。
这些年皇帝越发沉迷修道炼丹,后宫照样进出,但却再无子嗣出生。与柳娘也只剩下敬重和安心,早就没有了夫妻亲密行为,成为相敬如宾的模范帝后。
皇帝如今的审美被那些倒是歪曲成“豆蔻少女”,柳娘对他而言已经是老人了。
嘉靖二十九年,皇太子朱载壡十五岁,正式成人。
礼部忙碌着给太子挑选元妃,京师位为之震动。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赶紧拖关系把自己的女儿往宫里送,想方设法打听皇后、太子的喜好。不愿深陷皇室的人赶紧结亲,京师一时之间好女婿身价飞涨。最后选定南京工部郎中之女王氏为太子妃,皇太子大婚之后,皇帝直接下旨让太子监国,自己专心修道,以求早日飞升。
十五岁的太子已经经历过多次短暂监国,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苦恼得只能求助自己的母后。可他仍然记得母后的教诲,不因正式监国而怠慢父皇。每每出了军政大事,总是先呈请父皇阅示,待皇帝看过之后,再如同臣子一般阐述自己的意见,从不僭越。
这样的小心谨慎太有必要,多疑如皇帝至今依旧相信太子就是明证。
长春宫一系的日子走上正轨,昭宜公主作为嫡长公主顺利出嫁,婚后与驸马琴瑟和谐,诞育子嗣。柳娘次子朱载堃封德王,未曾就藩,依旧住在京城。太子朱载壡已有嫡长子,血脉繁衍,根基渐深。
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有暗潮汹涌。前朝严嵩把持朝政,皇帝信任他,不论多少人尽谗言都不能搬到他,而太子不喜欢严嵩。即便柳娘已经纠正过他了,他还是不喜欢,严嵩也清楚这一点。
坐以待毙不是严嵩的手段,严嵩正在不动声色的为康妃所出皇次子朱载塾刷皇帝的好感度。
嘉靖三十六年,正值皇帝五十大寿,五十知天命,皇帝对此十分重视。为庆祝这天大的喜事,礼部尚书呈请皇帝大封后宫以为庆贺,着重说明有子妃嫔当居高位。
第100章 生孩子
后宫联系前朝, 自来皇子若要登位, 定要拔高母妃的地位。朱载壡听说前朝上了这样的折子, 附和的人颇多, 十分担心他母后。在朱载壡眼里, 母后一向倾慕父皇, 父皇这些年虽少入后宫,修行也是双修,但对母后一向尊重。除了濒死妃嫔可晋贵妃位之外, 这些年后宫最高就是二品宫妃, 为人可以威胁母后的地位。
朱载壡熟门熟路的走到长春宫, 路上想了许多点子让母亲开怀, 没想到他的母亲已经在拟晋封的单子了。
“母后……”朱载壡担忧的唤了一声, 细细打量柳娘的脸色, 好似要看出她有没有伤心过度一般。
“来了,可是为了前朝那请封皇子生母的奏折?”柳娘淡雅从容放下手中紫毫,道:“也是我疏忽了,皇子业已成年, 也该请封他们生母, 以示尊贵,好在现在补上不迟。”
“母后您别不开心,父皇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您。”
“噗嗤——”柳娘笑了, “这傻孩子,你娘是皇后,管理妃妾本就是应当的, 你父皇当然看重于我,后宫之事,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掺和了。今日来得正好,秋高气爽、天朗气清,菊花也开得好,我正想画一副秋菊图为你父皇祝寿,你来打下手。”
“菊乃长寿之花,正合父皇心意,母后巧思。”朱载壡嘴甜道。
“就你会说话,跟母后来。”柳娘招呼內侍把桌案摆在廊下阴凉处,九月的北京秋意渐浓,草木开始泛黄,秋菊傲霜。“都退下,不要打搅本宫作画的雅兴。”內侍们摆好东西之后,柳娘把伺候的宫女也挥退了,一心让儿子伺候。
廊下视野开阔,前方是一片菊花,两边是长长的回廊,后面隔着小花园才是房屋,不怕有人偷听,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柳娘含笑指点磨墨的儿子道:“怎么这般沉不住气,火急火燎的像什么样子?”
站在这里,柳娘才敢直抒胸臆,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不用像以前一样避讳不严,怕影响他的心境。
“严嵩狼子野心,今日谋划妃嫔升位,明日就该谋划东宫易主了,必须杀一杀他的威风。”朱载壡板着脸道,他小时候一直以为皇宫只有他们一家五口,一家人如同民间家庭一般和乐。当时是多么快活,怎么就到了今日相互防备的地步,他们父子之间,反倒要夹杂着朝臣。
“后宫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坐稳皇后都位置,你就是嫡长子,天然的皇位继承人,别说陛下现在对你很满意,就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也轻易费不掉你的太子位。想想仁宗陛下,他当年做了三十年的太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回去再把《仁宗实录》翻一遍,前人的智慧无穷。”
“是,儿听娘的。”朱载壡被提醒之后,只能挂着敷衍的笑容继续磨墨,心中还是担心。
柳娘长叹一声,放下狼毫,指着廊下的菊花道:“你看那花儿,黄石公、玉壶春、十丈垂怜、凤凰震羽,还有墨菊、绿菊,都是万人追捧的名品,你瞧着稀罕吗?会和外面人一样痴迷吗?”
“当然不会。”朱载壡身为太子从小就生活在这样金贵稀缺事物包围的生活中,怎么会痴迷某一样东西。
“这就是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见多了就不稀罕,不曾拥有就珍惜万分。你父皇的子嗣正经算起来该是八子六女,嗯,也能算九子。当年废后张氏和方德妃合谋,为抢在我之前诞下皇长子,德妃服了催产药,皇子生而夭折。为此张氏被废,方氏到底曾诞育子嗣,你父皇捏着鼻子让她葬入皇陵,入土为安。当初我怀的是你姐姐,若是她们能沉住气,好好生下孩子,就是皇长子,若真是这样你的太子位还有的磨。哪像如今连齿序都没排,百年后史书都不见得有此一笔。不管后宫前朝,沉得住气很重要。你已经是太子,不需要和皇子争宠,只要把握住你父皇的心思就好,什么严嵩不严嵩,朝臣从来都不是重点。若真有那么一天,母后在宫中也不是摆设。废后张氏就是前车之鉴,皇后不需要与妃嫔争宠,太子也不需要与皇子较劲,拿出你的气度来。”
“你父皇子嗣虽多,可夭折的也多,没序齿的方德妃之子不算。你是皇长子,康妃所出的二子,你弟弟是三子,还有靖妃所出的四子,满打满算而今活着的就你们四个皇子,小五、小六、小七、小八,皆夭折,儿子少了,你父皇就稀罕。若是你对他们出手,你父皇如何看你,那也是他的儿子。”
“最近是不是感觉你父皇召见你的次数越来越少,心里就慌张了?”柳娘含笑问道。
“父皇修仙问道,近日见我也要垂帘了。”朱载壡苦笑。
“都是那些方士作怪,我也劝你父皇,说什么‘二龙不能相见’,你从小是你父皇看着长大的,也没见出什么事儿。你不必怕,好歹你还能见你父皇,见面就是情,裕王、景王每年只能在大宴上见你父皇一面,老三都比他们见的多,又有何惧?”柳娘劝道。
“在这上头,你不如你姐姐。别看你父皇序齿的公主有六人之多,而今存世的又有几人?”柳娘冷声问道。
“只有宁安和嘉善两位妹妹。”朱载壡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