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沁儿一抹眼泪,从父亲逝世的巨大震惊中缓过神来,咬破了嘴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道:“不能,我不能倒下,父亲的遗体还在阵前,我要去接他回来!”
“来人啊!”常沁儿一声高喊,仆从们顺势进来,“你去请大夫,你去找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你去请三公子来正院。父亲捐躯阵前,此大难之时,若有偷奸耍滑、趁机闹事的人,我绝不宽宥!”
仆从们一听噩耗也跟着抹眼泪,常沁儿顾不得悲伤,催促他们赶紧办事!
既然常府都能得到消息,宫中怎么会不知道呢。朱元璋闻此噩耗,病倒在床,泣下沾襟,痛哭不已。
不必常沁儿再派人请大夫,仆人们还没走出大门,外面就有人来报马皇后到了。宫中听得消息,担心常遇春家眷,马皇后亲自过府安慰,太医、药材都带着的。马皇后见常府仆人虽然惊讶,但依旧举止有度,心中对蓝夫人治理有方又多了一层赞赏。
常沁儿、常森和柳娘一并迎了马皇后入正院,马皇后才知蓝夫人已经病倒,家中一应事务均由常沁儿主理。
还未说上话,外面有有人来报,陛下送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蓝夫人幽幽转醒,一家子抱头痛哭。马皇后在一旁安抚,连连劝慰。蓝夫人和马皇后也是老相识,并不以君臣之礼束缚,蓝夫人见马皇后在此,悲泣一声“嫂嫂”,靠在她身上痛哭不已。
柳娘见这情景,悄悄退了出来。府中有脸面的大管事和仆妇都跪在院里,主子为国捐躯,他们这些仆从如何能不伤心。
柳娘叫了内外院管事出来,小声道:“正是伤心忙乱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担起来。刚刚大小姐吩咐的事情抓进去做,府上都要换了颜色。皇后娘娘凤驾降临,你们也不能只干看着,还要安排人服侍。婶婶和姐姐悲痛交加,正是你等忠心效命之时。你们都是忠仆老仆,知道轻重,我不过外人,白嘱咐一句罢了。”
大管事抹眼泪道:“徐小姐愧煞老奴,多亏您提醒呢。”
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柳娘安抚大管事两句,赶紧回去了,她本是来贺喜的,没想到遇上丧事,身上的衣服不合时宜。
鄂国公壮年薨逝,这是应天府最大的新闻。柳娘赶紧回府和谢夫人禀告,他们家与常家交好,既是邻居,又是同僚。谢夫人把孩子托付给孙姨娘,赶紧换装过去帮忙。徐允恭和柳娘也换了衣裳,过去帮助接待客人。灵堂已经设起来了,听闻消息的朝臣大将都要来致哀。
朱元璋宣了大臣商议,决定以宋太宗为韩王赵普的治丧礼仪来为遇春治丧,视之为同胞兄弟。常茂作为长子,也被朱元璋带在身边,朱元璋决定亲自去接常遇春遗体回京。
常府内,马皇后待了两天,看蓝夫人能稍止悲痛,振作起来,稍稍放心,回宫去了。府上一应事务,蓝夫人揽个总,内院有蓝玉夫人、谢夫人、常沁儿、柳娘和李文忠女儿李娇帮忙,外院有常升、常森兄弟主理,徐允恭、蓝春(蓝玉长子)、蓝斌(蓝玉次子)、李景隆(李文忠长子)协助。
能在这个时候帮忙的,都是通好之家。忙碌的头几天过去了,来致哀的客人并不会带小姑娘来,并未有需要交际的地方,李娇就先回去了。柳娘却是一直住在常沁儿的房间,就怕她伤心伤身,半夜做恶梦。这也不是杞人忧天,柳娘刚开始的时候也是早出晚归,反正她们两家就是隔壁,可常沁儿的贴身丫鬟私下来找,说每日枕头都是湿的。柳娘不放心,只能和她住在一起。
常沁儿从未与人同住,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睡不着,开始几天还能说话度过,后来不睡就挨不住了。让柳娘去住客院她也不放心,柳娘只得睡了软榻,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柳娘自负医术,给常沁儿调理的同时,也不忘了蓝夫人和常升等人条理,问过大夫之后,在府内熬汤药,有病治病,没病强身。白事最磨人,几天的功夫,这些少年少女就瘦凹了脸颊。
宫中对常遇春的死也有了明确的态度,朱元璋追封常遇春为翊运推诚,宣德靖远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追封开平王,谥日忠武,配享太庙。亲自接回常遇春遗体之后,葬于钟山,生死哀容。朱元璋极度悲哀,作诗“朕有千行生铁汁,平生不为儿女泣。忽闻昨日常公薨,泪洒乾坤草木湿。” 又令宫廷画师画了常遇春着五爪龙袍的画像,悬于宫中时常追思。
帝王的态度带动了应天府上下对常家的态度,来吊唁举哀的人不计其数,他们这些家眷接待客人疲累不堪。就算有各交好之家出人出力,常遇春也一直到九月才才入土为安。长时间的停灵、送葬路上皇子王孙、满朝文武设路祭致哀,皇帝亲临……这场盛大的葬礼为一代名将画上了休止符。
常府闭门守孝,暂与世事隔离。
第138章 燕王妃
柳娘醒来的时候, 发现常沁儿在她床边垂泪, 吓得一抖, 赶紧爬起来……嗯,没爬起来,手上没劲儿撑不住:“我这是怎么了?病了不成?”
柳娘还是有记忆的,临睡的时候感觉有点儿低烧, 不过她一向身体健壮,丁点儿小病不用吃药,基本用“多喝热水”打发,靠自身免疫力就能抗过去。
常沁儿回过神来,赶紧拿软枕在她身后垫了,扶她半躺。
“你不知道你都昏睡一天了。”常沁儿叹道, 这几个月柳娘每日都要到常府安慰她, 协助她处理内务。原本是蓝玉夫人帮忙的, 可蓝玉出征在外,家里又没有儿媳妇和适龄女儿, 实在离不开当家主母。柳娘每日都去,偶然一天不去, 常府上下都要问一问,这一问不就明白了。
常沁儿适才垂泪,就是想到了蓝夫人说的话。“你悲痛难忍、浑浑噩噩的时候, 柳娘贴身伺候你,睡丫鬟睡的软榻,亲自给你煎药熬汤, 咱们一家子都托她的福。不要觉得这是寻常,你们平日交好,可平日里和你要好的又何止她一人。你父亲去了,咱家在孝中,那些人要么逢高踩低,要么怕晦气,谁这么精心过。我只拿她当亲生女儿,你也把她当亲妹子。你去,去伺候她,像她当初伺候你一样,不要忌讳,这是你们一辈子的缘分呢。”
“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柳娘不解,自己摸了脉,其实就是劳累过度,睡觉是人体机能的自我调节。让常沁儿这么一哭,还以为是得绝症了呢!
“何苦来着,我们一家子让你照顾得好好的,你却病倒了,我怎么忍心。”
“哎哎,沁儿姑娘,你这话就偏颇了,别说咱们两家什么情谊,就是个平头百姓还要给开平王塑像建庙立长生牌位呢,那是我伯伯,我也该为他做点儿事情!”柳娘佯装生气,转开话题。“大夫有说我这病怎么回事儿吗?”
“瞧我,欢喜懵了,大夫在外等着呢,我去叫。”不必常沁儿了,阿孟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早就去请了大夫在外候着,常沁儿一招呼,大夫就进来了。
大夫已经是胡子花白的老头子,不必避讳,诊脉过后又瞧了舌苔,叮嘱几句,自去修改药方用量不提。
“阿孟,可去给母亲、哥哥、孙姨报信儿了,别让他们担心。”
“主子放心,已经派人去了。夫人和大公子、孙姨娘正过来呢。”
不一会儿一家子就相约而来,谢夫人和孙姨娘忍不住哭了,徐允恭也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
“娘,孙姨,我没事儿,你们就别哭了。我的话你们不信,大夫的话总要信啊。我这总归是病,过了病气就不好,添福还小呢,经不起这些。”柳娘连连换了几个角度劝慰都不收效,又给徐允恭使眼色道:“大哥快劝劝娘和孙姨。”
“我可劝不了,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也不管我们急成什么样儿。等你好了,自己劝吧。”徐允恭红着眼眶把头偏到一边。
“是是是,我的错,等我好了,挨个赔罪成不成,我的亲娘啊,你可收了眼泪吧。”柳娘又是告饶、又是耍宝的,终于让两位女士雨散云收。到底怕她劳累,谢夫人和徐允恭又叮嘱几句,方才退出了房间。
等人走了常沁儿突然道:“我们义结金兰可好?”
“我们的情谊早就如亲姐妹一般,可若是结拜,我不是不能叫你沁儿了?”柳娘怪笑。
“你若愿意,叫我什么都成的。”
“唉,你怎么突然这么……正经。”柳娘挠头,平日里常沁儿的正常反应,应该是压着她挠痒痒,逼她叫姐姐才对啊。
“父亲去了,母亲病重,哥哥弟弟们担不起家业,再不正经点——”
“别说,别说。”柳娘赶紧拦住,神色认真道:“咱们还是说义结金兰的事儿吧!等我好了,咱们选个黄道吉日,正经磕头上香,日后就是亲姐妹了。不过就是仪式举行之前,我也能以亲妹妹自居吧?”
“自当如此。”常沁儿点头。
“那我也能叫常伯伯义父了,我是你妹妹,就是他女儿啊。”见常沁儿点头,柳娘才道:“义父一生戎马,得遇明主,为我汉人光复江山,古往今来这么多武将,生封鄂国公,死晋开平王,龙袍加身做画像的能有几人?这样的英雄人物,壮年而逝,天地同悲,可武将马革裹尸正是死得其所。我若是义父,当无憾矣。所以,姐姐,你不要为他伤心,他去了,也是飞升神界,位列仙班的。”
“再说你,你也说了,你是如今家里能主事的唯一一人。婶婶病着,茂大哥他们管不了后院,你若不担起来,他们怎么办?自来哀毁过甚,被丧事拖垮的人有多少?咱们已经失去了义父,还经得起失去任何一个吗?”柳娘握住常沁儿的手道:“振作起来吧。我不信陛下会忘了义父的功勋,等你们出孝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常沁儿身子一颤,泪水滚滚而下,父亲去世带来的悲痛和对未来的茫然一起涌了上来:“陛下,恐不会……怕是……”
柳娘倾身拥住她:“不会的,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你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别怕。你这两年好好养身体,多学些东西,不论如何,日后都会用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