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都嫌脏了手!”从来没有老子过问儿子房里事的说法,皇帝气得脖子都红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是宋濂教出来的,他难道没教你这些吗?回去闭门思过吧,朝政暂时不用你了。”
皇帝把太子打发了,又狠狠锤了面前的桌子!“太子可恶,连小家都治不了!燕王妃可恶,怨望朕之判决!胡虏可恶,朕都不追究,王氏依旧做她的王妃,他们居然还敢捋虎须!可恶!可恶!还有蓝氏,她说的那是什么话?是怪朕负了伯仁吗?可恶!”
皇帝气得不知骂什么好,可恶在嘴里来回转。
马皇后在一旁哭泣,道:“世人都爱信荒腔走板的阴私争斗,反倒不信两国之争能从后院下手。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又是一桩奇谈怪论,百年后亦有文人野史杜撰,有伤您的贤明。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都有冤屈,都有情义,只能您来做裁决。”
皇帝倒在椅子上长叹,“太子啊,只盼他吃一堑长一智,敌人不总是光明正大正面进攻的。过了正月仪典,让太子闭门三月,就说怀念太子妃,让朝中议论停一停。东宫妾室除了养育子女的,等议论淡了,都处理了吧。”
皇帝能有什么办法,这件事不能是太子的后院出了问题,私德有亏有时候能够拖垮一个继承人!皇帝对太子寄望太深,太子已经独立处理政事,朝堂上叫的出来名字的重臣皆兼任的东宫官员。左丞相李善长兼太子少师,右丞相徐达兼太子少傅,开平王常遇春生前还兼任过太子少保,右都督冯胜兼右詹事……不仅有重臣,东宫还有宋濂等大儒,从国子监选拔的青年才俊为太子伴读。文臣武将环绕、老中青三代齐备,太子是皇帝的心血凝结,不容有失!
太子的地位不为动摇!皇帝再一次打定主意,元朝之所以败了,胡人血统低微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频繁更换皇帝,连确定的继承制度都没有。从硕德八刺到懿璘质班,十五年换了六个皇帝,皇帝被杀、战败逃亡、被赶下台……太多了,若非元朝人自己乱了起来,以蒙古铁骑的赫赫威名,怎么连百年都支撑不了!
所以,皇帝再次坚定信念,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他妻妾子女众多,只有挑出了继承人,才能让儿子们免于自相残杀。一个庞大的帝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从外面杀一时是杀不死的,只有内部自己乱起来,才会分崩离析,断送国运!
太子在,国祚在!诸位稳,江山稳!
“那燕王妃呢?”马皇后问道,燕王妃指出了太子的错处,可马皇后不是不分是非之人,太子妃生前孝顺能干,燕王妃又怀有身孕,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也是个糊涂的,朕先前还夸她勇毅果决,结果是鲁莽行事。等她坐完月子,送她回藩地就是,老四也糊涂,怎么就让她留在京中。”皇帝才是气糊涂了,忘了当时留下柳娘的决定他也同意了的。
“她虽鲁莽,但是个有情有义的。开平王夫人头上带伤的出去,外面肯定议论纷纷。都是自家孩子,陛下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待日后事情淡了,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羞愧。”到底以往的感情打下了基础,马皇后在确定太子无事之后,也愿意为柳娘说好话。
“盼着如此吧!”皇帝长叹一声,国事家事都不让他省心,太子妃遇难一事还要接着再查!他就不信查不出个水落石出!
“雄英怎么样了?”皇帝揉着额头问道。
“瘦了一大圈,精神倒还好。你放心,有我照看着呢。”马皇后说起孙子也是一脸慈爱。
“新儿我也取好了名字,就叫允熥吧,你接在身边照料,别让人再钻了空子。”皇帝长长叹气,只盼这场风波就这么过了,再有什么私下处置就是,他不想再在家里学什么刑部了!
柳娘被抬回东宫,三个时辰之后诞下了燕王嫡长子,可惜太医说燕王妃焦虑辛劳,孩子恐有弱症。
马皇后听闻了,赶紧赐了一大堆药材,趁着新年的时候向皇帝谏言,“老四在边关劳苦,才一年就引种的良种棉花,让百姓有饭吃有事做,辛劳得很。如今他有的嫡长子,也盼着您赐名呢。”
皇帝不是那等铁石心肠之人,他对自家儿孙素来体贴。燕王妃是徐达的女儿,自身又颇有才干,不看僧面看佛面。事情过了,皇帝想起来也佩服她的勇气和细心,叹道:“你是个不记仇的。”
马皇后温和一笑,“都是一家人只有情,没有仇。”
皇帝遂下旨赐燕王嫡长子名为“朱高炽”,并道:“燕王妃也该学着你的温和大度才是。”
整个新年,柳娘都在坐月子没有露面,给燕王的信也只报喜不报忧,一切等回藩地再说。
柳娘以为她就会这样平淡的回到藩地,等多年后帝后气消了再进京,没想到刚出月就遇到了事情。
柳娘出了月子,到坤宁宫谢恩。“蒙母后恩典,儿媳得以在宫中养胎,儿媳感激不尽!”柳娘行稽首大礼,拜谢隆恩。
马皇后看她毫无刚生产过后妇人的丰腴,反而清瘦了些,心中怜惜更甚。说句难听的,太子妃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值得她硬抗帝后怒火,攻击一国太子。常家都没有再说什么。有情义从来不是坏事,马皇后喜欢重情义的人。
“把孩子抱上来我瞧瞧。”马皇后叹道。
柳娘把朱高炽抱给马皇后,马皇后看了一惊,不是说胎中带着弱症吗?怎么养得这样白白胖胖的。马皇后笑赞:“你把孩子养得很好。”
“都是儿媳的本分。”
“允熥比他还大一个月呢,看着倒和他差不多。”皇后叹道。
柳娘顿了顿,问道:“不知儿媳可否看看她。”
马皇后看她捏紧手帕的指尖都发白了,再想起宫人说她月中也常哭泣,看来是越想越后怕呢。马皇后再看看她清瘦的身体,怜惜道:“有何不可,说起来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柳娘不接这话茬,说起救命,若是太子妃正常生产,哪里用得着她救命。
待朱允熥抱上来,柳娘忍不住紧紧盯着她,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太子妃的影子。
朱允熥终究在娘胎中受了罪,两个月看上去和一个月大的朱高炽差不多大。朱允熥躺在柳娘怀里,咿咿呀呀的叫唤,小手总往柳娘衣襟上抓。
旁边乳母笑道:“小皇孙这是饿了,奴婢抱下去喂奶吧。”
柳娘眼巴巴看着皇后道:“母后,可怜这孩子没吃过一口娘奶,不如儿媳喂他一回吧。”
马皇后愣了愣,以她的身份,除了长子朱标之外,都没有亲自哺乳过其他人,更何况柳娘这样的出身。但看柳娘说的悲切,马皇后情不自禁就点了头。
柳娘告退,抱着朱允熥往后殿而去,解开衣衫喂孩子。柳娘趁机脱了朱允熥的襁褓,细细检查他的身体,宫人伺候的精心不精心,婴儿不会说话,他的身体却不会作假。柳娘发现朱允熥右边的皮肤熬干燥一些,还有些泛红血丝,当然只是细小的症状,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
柳娘问乳母道:“小皇孙现安置在哪儿?”
“回燕王妃话,小皇孙安置在坤宁宫后殿,由皇后娘娘亲自抚育。”乳母笑道。
“小皇孙身边有几个乳母?”
“连奴婢在内,有四个。”
“母后年高,宫务又繁忙,不能事事关心,你们既然被选为乳母,就要一心为小皇孙着想。既然有四个乳母,每晚夜里轮着班,别让火盆离小皇孙太近了。”
“王妃娘娘有所不知,这寒冬腊月的,没有火盆可不行,奴婢们都是皇后娘娘亲选定,对小皇孙精心着呢!”
“小皇孙身上皮肤都烤粗糙了,这就是你们的精心?看这身上的红血丝……”柳娘怒道:“本王妃好声好气说话,你以为是给你这个奴婢做脸呢,本王妃是看皇后娘娘的金面。当这满宫人都没长眼睛吗?本王妃这就宣太医!”
一番厉语才吓住了乳母,吓得她跪地磕头不止。燕王妃的威名这宫中影影绰绰都有传说,她一个奴婢不敢赌命。
柳娘复又温言安慰,说小皇孙长大自会记得她的好处。恩威并施之下,乳母赌咒发誓一定精心照料小皇子,柳娘才让乳母出去。
良久,马皇后见柳娘久不出来,到内室察看,却见她抱着朱允熥喂奶,泪水止不住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