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燕王妃
“殿下此来, 可是有了决断?”道衍端坐蒲团, 好似对燕王深夜来访并不惊讶, 矮几对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燕王盘腿坐在道衍对面,一口干了那茶,道:“太子病逝了。”
“阿弥陀佛!”道衍低声宣佛号,叹道:“太子殿下无真龙之相, 老衲早已悉知,只未料到去了这样急。”
“依大师所见,现在当如何?”
道衍没有回答燕王的问题,反而问他:“王妃可有高见?”
“出来的急,没有问。”燕王对道衍很少说假话,他有些不解:“大师对王妃好似十分关注。”
“阿弥陀佛……”道衍再宣佛号, 笑道:“天下之人, 有王佐之才者, 老衲平生所见两人,一为王妃。王妃之能, 非区区内宅府务,甚至经营草原。王妃之才, 王爷不可小觑。”
“大师所说,本王亦有体会。只王妃至情至性之人,恐不赞成大师的做法。本王以往倒没看出大师对王妃亦如此推崇, 她既有此才,大师难道不怕吗?”燕王问道。若王妃真有所谓王佐之才,那她佐的一定也是朱允熥, 那个她一手教养大的孩子,正统、名正言顺。和道衍的想法是两个极端,道衍怎么会在自己面前为王妃说好话。
道衍神秘一笑,道:“殊途同归。”
见道衍不说,燕王也不再问了。这些年燕王听道衍的建议,从未纳妾置婢,一直守着王妃过活。年轻时候还有不忿之意,到了现在也觉出少年夫妻老来伴的好处。男女之间□□的确迷人,可这肤浅的愉悦和王妃带来的家庭温暖、真金白银乃至朝堂助力相比不值一提。道衍也说了,王妃至情至性,对朱允熥的感情是感情,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难道不是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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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回想自王妃嫁给他之后,总是以情动人,先得母后欢心,再得父皇重视,他也慢慢改变在父皇心中地位。情之一字,有大用。
“大师还未替本王解惑,而今当如何?”燕王把话题转回来。
道衍起身,去书桌那里写了一张纸条塞在锦囊里,拿过来递给燕王。“待王爷问过王妃之后,再拆此锦囊,一切就明白了。”
燕王接过,告辞回府。
燕王一路上不是没有想过先拆开看看,可自古文人谋臣都爱做这些故弄玄虚之事,若真有什么天机在里面,自己提前打开,岂不坏事。反正问王妃的意见最迟明天早上,锦囊已经在自己怀里装着,迟几个时辰不碍事。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燕王打发了几个在身边的孩子,挥退下人,皱眉道:“昨夜一晚没睡好,太子病逝,我等藩王当如何应对?”
“当真是,怪我昨晚睡得太熟,瞧这黑眼圈,我去找个鸡蛋滚一滚。”柳娘抚摸他眼下靑黑,紧张得张罗。
“别忙啦,老白菜梆子,黑就黑吧。”燕王问道:“依你之见,我们当如何应对。”
“朝廷大事不急这一时半刻。”柳娘高声招呼下人送上煮好的鸡蛋,回身道:“王爷当这张俊脸是自己的,这是我的,我不不许你糟蹋。”
燕王噗嗤一笑,自己这王妃啊,几十年了,还是总能逗笑自己。
燕王紧张的情绪骤然放松,笑道:“是,是,小王就靠这张俊脸吃饭了,多谢王妃娘娘垂青。”
不一会儿厨房送来白煮蛋,柳娘坐在软榻上,让燕王把头靠在她腿上,慢慢给他拿鸡蛋滚脸。
“我与太子殿下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可他就这么壮年而逝,心中还是忍不住怅然。”燕王闭着眼睛听她说话,只听她轻叹一声道:“太子仁厚,即便有姐姐的死隔在中间,也无可否认殿下宽仁友爱,年轻时候我脾气火爆,也亏得殿下包容。”
“你而今也很年轻。”燕王已经学会抓重点了。
柳娘轻笑,“父皇开国之初就立了武选法,前些年又立了宗法,太子殿下是嫡子,他不幸往生,继位的当是嫡子嫡孙才是。父皇素来看中太子殿下一支,连太子庶长子都在宫中颇有脸面。王爷已定了做藩王,咱们就安心做藩王,朝中风云不必理会。秦王殿下、晋王殿下为人爽直,就是开始有不满,日后也会想通的。”
燕王嗤之以鼻,他二哥和三哥,那脾气能用爽直来形容吗?父皇真的跳过儿子,直接把皇位传给孙子,他们俩保证造反。就是自己也觉得不忿,他们小时随着父皇南征北战,长大镇守藩地,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难道就比不上会投胎吗?都是父皇的子嗣,谁比谁又差了?皇孙一辈和父皇的血脉更远,皇孙能上位,他们更有资格!
“你真是这样想的?”燕王问道。
柳娘摇头,发现他还闭着眼睛,补充道:“不是我的想法,是父皇的想法。父皇不会放任藩王的,王爷若是不信,可等一等,秦王殿下如今占着长,又是母后所出,他若动作,也能给我们做参考。不急于一时,这事儿本就急不来。”
“好了,王爷起来吧,已经消下去了。”柳娘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又给他拧了帕子擦脸。
“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你就不怕削藩吗?”燕王的脸上还蒙着布巾,声音瓮声翁气的传出来。
半响,柳娘不答话,燕王取下布巾,眼神坚定的看着她,一定要她给个答案。
“允熥嫡子嫡出的嫡孙,太子逝世,理应由他继位。允熥是我们一手教养长大的,他知道北疆的重要,不会轻易削藩的。”柳娘避重就轻。
“若是他执意那么做呢?北平现在已经不在最前线了,没那么重要。你常说屁股决定脑袋,等他坐上皇位,一切就都变了。”
柳娘闭目,不肯让燕王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泪光。燕王微微错开眼,假装自己没发现,燕王有些愧疚,可仍旧执意要一个答案,他太想知道了。
“请王爷留允熥性命,愿为李宪,看在多年情同父子的份儿上。”柳娘语带哽咽。
燕王却一瞬间狂喜!柳娘这话分明是说两人若是真打起来,赢的绝对是他,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宽恕失败者。道衍和柳娘这两个他最重视的人,对自己的实力有如此坚定的信心,燕王如何不高兴。或者还有更深刻的含义,若是自己起兵,王妃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是了,是了,抚养允熥的母子之情是情,与自己的夫妻之情更深。自己也非铁石心肠之人,到时给朱允熥封爵,让他做逍遥王,也就对得起王妃,也让王妃对得起先太子妃的嘱托了。
燕王一把抱住柳娘,安慰道:“别哭,别哭,不过随意说笑,又不会真的到那地步。遥不可及的事情咱们不想了,还是说说现在吧,你说咱们该怎么应对?”
柳娘吸了吸鼻子,道:“自然是跟着父皇走,父王希望王爷做什么,王爷就做什么,比如,请立皇太孙。”
“立允熥?”燕王追问。
“不必说,立谁全凭父皇心意,咱们只说立皇太孙,以示清白。咱们老老实实在藩地,我就不信有人会来捋虎须,太平日子谁不想过呢。”
若是真被惹急了,那就只能奋起抵抗了!燕王把后半句补充完整,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燕王还是了解王妃的思维模式的。
燕王从柳娘这里得到确切答案,回到书房,挥退下人,拿出在胸口捂了一晚上锦囊。从锦囊里取出一张素白纸条,上面只有五个大字“请立皇太孙”。
“哈哈哈哈……”燕王在书房中哈哈大笑,皇太孙,好一个皇太孙,自己的王妃、谋士都料到了。那么如他们所预测,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绝不会输。
笑着笑着,大笑声又转为悲鸣。立皇太孙啊,自己这些年的努力父皇都没看到吗?秦王、晋王在藩地肆意妄为,自己却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怠慢,父皇也曾多次嘉奖,燕王以为父皇已经看到了他。可事到如今,燕王才发现自己仍旧是那个站在角落里的人。小时候父皇母后皇兄才是一家,他即便被养在坤宁宫,可只坐在最末,从不敢向父皇撒娇。长大了依然没变,他仍旧不入父皇的眼。
我还是那个站在角落里的人,父皇考虑继承人的时候,从来不曾考虑过我。
燕王这么想就悲观了,皇帝怎么会没有考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