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好架势,畏畏缩缩的,不许抬眼看人,实在不行就装哑巴!”黄氏做了最后叮嘱,拉她们出去了。
黄氏的衣裳艳俗至极,化成猴屁股的脸,走动都能抖下粉末来,可她走过的地方,依旧引起一大片男人的关注和口哨声。柳娘对闽南女人少再次有了深刻认识,这样的女人都值得吹口哨,证明这地方女人是多么少见啊!一群没见识的!
黄氏排着队,拉着柳娘和草儿顺着队伍前进,等轮到他们都时候,兵丁让出示户籍。
黄氏张开血盆大口,对那兵丁挨挨蹭蹭,半个胸脯露在外面,一颤一颤的,故作娇羞笑道:“好哥哥唉,奴家是不夜城的如花啊,给管事嬷嬷送货的,您瞧好。”一边说还一边拉兵丁去摸她的胸脯,顺手往他手里塞银子。
“哥哥哎,你日后去不夜城,如花报答你呢。你若是瞧不上如花,楼里多的是好姑娘,如花给你便宜价!”黄氏真是豁出去了,这青天白日的,排队的人都伸着脖子看热闹呢!
守城的兵丁估计遇到这种事情多了,不夜城这种青/楼的确有让底下嬷嬷到处去找货的,这些女儿家要么是流民,要么是乞丐,或者卖良为娼,反正都是法律不允许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有所谓户籍。
守城的兵丁又占了占便宜,大约也瞧不上黄氏这等姿容,随意摸了两把,让她赶紧滚蛋。“臭死大爷了,赶紧滚!”
如此,三人不用户籍证明,就入了城。
刚一入城,黄氏就拉着柳娘和草儿往小树林里躲。柳娘小声问道:“有人跟着我们?”
“屁咧!谁跟着你。这臭乞婆衣裳你还穿上瘾了,赶紧脱啊!”黄氏骂道。
柳娘环视周围,心说,我可没您老人家这么豪放。
黄氏已经把艳俗衣裳和头顶大牡丹摘下来了,重新换上她的粗布衣裳。“赶紧的,不是还穿着里衣吗?穷讲究什么!”
柳娘侧头看了看草儿,真羡慕啊,不用随时随地换衣裳。柳娘无奈,把乞丐装脱下,就去拿她的书生装。
“啪!”黄氏一把打开柳娘的手,道:“别弄张了长衫,还能拿去卖呢!唉,这鸨母衣裳是卖不成了,城里青/楼都有联系,一卖保准让人抓住。亏了老娘拼着提高租金也没留押金,不然亏大了。”
“不是,娘,你不给我,我穿什么?”
“嗤——真以为咱们进城来读书的啊,换粗布衣裳,去贫民巷先租个房子住下,再看以后怎么过活。”黄氏嘲笑道:“听说朝廷编鱼鳞册的正在办事儿,说不定能混进去。”
柳娘蹲在地上,胳膊抱腿,讲道理道:“娘,贫苦巷的确好混进去,可咱们三个都是女人,里面鱼龙混杂的,若是真有人起的歹心,光靠你一个可护不住咱们。还有草儿呢,这小胳膊小腿的,真出事儿也就是等死的命。”
黄氏问道:“那你想怎么着?卖了草儿?”黄氏走的时候就是这样打算的,到时凭她一身悍勇,也能护住柳娘和草儿。
“您忘了,我们还有银子,越是贵的地方,越讲究体面,至少官府明面上是不允许掠夺妇人、卖良为娼的。我还装作读书人,咱们选个高档小院子先租下来,再说户籍的事儿成不?”
黄氏也没料到中途居然能有巨额收入,这才一时没想到,听柳娘这么一说她也反应过来了。“也是,找个要脸面的地方住下,也省的提心吊胆的。不过这府城物价贵,也不知咱手上的银子能赁多久?”
黄氏有心锻炼柳娘,也不提醒她该提早打算的地方,笑着同意了。
柳娘终于给自己争取到的穿赶紧长衫的机会,珍惜的把衣裳穿好,过了这么些年,她也习惯了只穿里衣,犹如不穿衣服一样的羞耻,即便里衣把四肢包裹得严严实实。
柳娘还顶着一脸黑灰呢,和长衫也不搭。柳娘牵着草儿,跟着黄氏到路边水沟里洗脸,黄氏洗干净她一脸的大红,柳娘洗干净脸的同时,用劣质化妆品把耳洞和脖子遮掩起来。
尔后柳娘装做来府城进学的小学生,黄氏和草儿就是她的老母亲和妹妹,一行三人先走在街上看府城风土人情,随意在路边问了几个路人,打听府城房价,再去牙行具体租房、买房。
一打听柳娘都吓一跳,府城地段最好的二进小院,居然也就三百两左右。柳娘身上的钱完全够了啊,柳娘没想到三百两在民间购买力这样巨大,一时之间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既然是这样一笔巨款,翰墨轩怎么就让她带走了呢?还这样客客气气的,一路上也没遇到刁难?难不成拿自己抱的假名等在府学吗?若是没等到自己,会不会暗中调查,回来讨要?
柳娘慌忙问黄氏,黄氏笑道:“看你胸有成竹的模样,老娘还以为你知道呢!这翰墨轩是咱们闽南最大的书铺,四百两对咱们来说是一辈子都摸不着的巨款,对人家来说就是金山脚下的一块石头。不过出门在外小心些是应该的,咱们把银子洗一洗再用!”
“怎么洗?”柳娘好奇,难道在几百年前就有了洗/钱的“关荣传统”?
“拿银子投了海客的船,那些海上跑商的人物,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算是翰墨轩也别想找他们的麻烦。到时候银子过了一道手,回来就是干干净净的。”黄氏笑道。
“那就去投吧!”柳娘着急道,这个地方十分没有安全感,柳娘迫不及待想要一个合法身份,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黄氏笑嘻嘻竖起两个指头:“第一,你没门路。是个人都知道海客赚钱,可人家凭什么分你一杯羹啊。再说,有赚的就有赔的,若是一场风浪卷过来,全赔了也不是不可能。你怎么知道谁赚谁赔?第二,银子拿去洗了,咱就没买房子的钱了,只能租。我身上现在还有五两银子的老本,当衣裳的银子一路上都用得差不多了。说来说去,咱们还是回去住贫民巷的好。”
“先用那五两银子赁房子住吧,不去贫民巷。我能摆摊写字,能找养活你们的事儿来干。去贫民巷太危险了,宁可谨慎些。”柳娘片刻之间定下主意,“银子先放着不动,等打听好了,再去洗白。”
黄氏撇撇嘴,道:“随你吧!”
柳娘看的好笑,黄氏肯定有别的好主意能解目前困境,可惜自己主意坚定,到让她没了发挥的余地。
柳娘笑着走上前,殷勤请她到路边卖馄饨的小摊上坐了,她们也该吃午饭了。柳娘一口一口娘的叫的亲热,又是倒茶送水,又是软语奉承,看的摊子老板也赞道:“妹子好福气,看你儿子多孝顺啊!”
柳娘立刻接口道:“阿叔谬赞了,当儿子的孝敬亲娘不是应该的吗?麻烦您,来两碗大馄饨,给我妹妹拿个小碗,我们俩人小肚子也小,合吃一碗就成。”
馄饨摊子老板飞速下锅,一会儿就捞在碗里送上桌,送餐的也是个年轻男人,笑道:“我们这摊子摆了小十年了,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孝顺的儿子呢。大姐有福气!”
黄氏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来,压都压不下去,道:“就是一般人家,孝顺不孝顺也不再一碗馄饨上。哪儿比的你们啊,城里人,干净体面就把钱挣了。看你们这和睦默契的样子,福气更在后头呢!”
煮馄饨的老板和送餐的年轻男人相视一笑,年轻男人不好意思,默默做回去包馄饨。那老板是个放得开的,笑道:“承妹子吉言,我和契弟也盼着呢!”
“咳咳……咳咳……”柳娘一口热汤呛在喉咙里,妈呀,总听说闽南好南风,可也没想到是这么普遍和毫不遮掩的。在城门口碰上调戏她的猥琐大叔,吃个馄饨也是契兄契弟开的,闽南真有这么多契兄弟吗?
“心急吧,看不呛事你!”黄氏给柳娘拍背,可她实在太不温柔,柳娘赶紧摆手拒绝,心都让她打出来了。
一旁馄饨摊子老板笑道:“小兄弟怎么呛着了,别伤心羡慕老哥哥我吧?哈哈哈哈……”
“煮你的馄饨吧!”抱馄饨的年轻男人笑骂。
老板是个健谈的,笑着接上刚刚的话题:“妹子也别羡慕我们,你把儿子供出来了,比什么都强!咱们这摊子摆了十来年,也没攒下什么银子。现在女人多贵啊,我就想着再好好干几年,给我契弟买个媳妇儿传宗接代,也不枉咱们一场。”
“管好你自己吧!自己都没着落!”包馄饨的男人眼眶一红,低着头不抬起来了。
“我说你们也真是的,买不起租一个不就行了,那典妻典妾的那么多。或者你们兄弟合买一个就是,也用不着那么苦。”黄氏兴冲冲的帮忙出主意。
“唉,妹子说的何尝不是呢,我一个大老粗也不讲究这些,可我契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家里也是做过官的,一时落魄了,我也不能委屈了他啊!”老板摸着后脑勺道。
“你是个有情义的。”黄氏总结陈词道,听馄饨老板这么一说,也没了谈话的兴致。
柳娘咳过之后却一直看着那个包馄饨的年轻男人,他时而感动,时而恨铁不成钢,他心里想的恐怕不是买个女人来生儿子。此时契兄弟搭伙过日子,等到日子好起来,买、租女人生儿子传宗接代才是时代主流。可柳娘看那个包馄饨的年轻男人,分明是想和他的契兄独自厮守终身的。可他没说,只继续包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