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依依看着信鸽精灵,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她的大脑,她的灵魂 ,她的心,已经乱得可以拧成麻花,要她现在做出决定,不亚于在汪洋大海中寻找一滴泪水,不亚于在浩瀚的沙漠中发现远方飘来的蒲公英,不亚于在黑暗幽深的梦境中看到那缕魂牵梦萦的那个白色身影。
“信鸽,你还有别的事吗?”阮依依没有正面回答它。信鸽精灵见她如槁木死灰一般,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面对它的问话,只是木木的发了会呆,象睡着了似的,好不容易有点反应,却是答非所问,心知她现在心情糟透了,要她对任何事情做出决定,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信鸽精灵扇动着蝴蝶草,轻声说道:“我暂时没有别的活,我就在你外面的大树上休息几天,你想好了,就叫我。”
阮依依点点头,疲倦的闭上双眼,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明知道那一黑暗森林是自己的梦境,却有着不可自拨的力量将她圈在里面。每夜每日,阮依依都在那里哭泣、思念,不愿意睁眼看这个世界,也没有勇气去放弃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爱得太狠,反而不愿意去死。死了,就不知道思念。活着,才能将心放在思念的烧烤支架上,任凭无法相见的痛楚如熊熊大火,将她燃烧,炙热的煎熬之下,心痛才能时刻提醒自己,她没有忘记他,她在思念着他。
他的存在,全都深藏在无边的黑暗的思念森林之中。
只是这次,阮依依知道,她不能掉眼泪。她可以哭得惊天动地,可以哭得死去活来,可以哭得掏心掏肺,就是不能流泪。
因为泪水,是将她带出这黑暗的思念森林的唯一途径和办法。她不想再清醒过来,只愿意留在这个为自己而织的世界里。她不要阳光,不要笑容,不要声音,也不要颜色。她只要这单一的,无边的黑暗。因为,颜卿最喜欢穿着白色的长袍,只要他出现,黑暗的底色,能将他最微小的身影,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衣角,也能衬托出来。
她在这里等他,她不信,颜卿会舍得她这样痛苦。她一定要在这里等他来找她,就算他真得忘了自己,阮依依也在心底,不停的蛊惑自己,他会来找她,穿着那身白袍,上面绑满了她的发丝她的情丝她无尽的思念,来找她。
没有日月星夜,没有昼夜区别,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河流泉水,这是一片比墓地还可以的死亡边缘,无边无尽的黑暗,将阮依依柔弱的身躯包围,阴森森的寒气渐渐逼入骨髓,不愿意振作的她,泥足深陷在这个她自己编织的,自怨自艾的,思念空间之中。
阮依依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有多久。她只是开始发觉,她变得越来越虚弱。刚开始,她还能趔趄的走上几步,后来,她累得只能蹲在地上,再后来,她的双腿无力支撑已经瘦得皮包骨的身躯,匍匐在地面上,湿湿的,象沼泽一样的地面,令她想起了进入水境前的那段路。
原来,她的痛苦,与鱼娘的,也有些相似。只是,鱼娘哭了千年,水境里多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由她眼泪形成的泪湖,而她,却不敢哭,只是想办法干涸眼眶,抱着将死的心,在这里默默的等待。
生命,象涓涓细流,无声的,从身体里慢慢的流出。绑在右手腕上的绷带,带着一丝惨白,时时在眼角边跳动。有好几次,阮依依以为是颜卿,兴奋的撑起身体,猛然发现只是那绷带的颜色,轰然倒下,继续无情的颓废着。
胸前的精灵指戒,不再流光溢彩。佛牙山上,精灵的祝福,在此刻只是空话一句。那隽刻在天空中的誓言,早就随风而去,多么可笑的天命,竟是要逼得一对情侣生不如死,才叫天道。
阮依依很想睡,眼皮重如千斤,但她清醒的知道,她现在已经是在睡梦中。在睡梦中再次闭上双眼入睡,即意味着,她离死不远。
她无所谓自己死不死,只是,她答应过颜卿,会好好的活着,她还要帮助柴家去夺回榷茶权。可是,她好累,她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睁开眼面对那些关爱她的人。她烦躁,不能随便决定自己的生死,她纠结,该不该在死亡面前屈服,她犹豫,不能确定,颜卿是否会真得出现在她有梦中。
阮依依半阖着眸子,在这片黑暗中,她已经坚持了很久很久。她真得累了,累得,连心跳都变得奢侈。停止呼吸将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不用浪费时间,不用浪费精力,不用再做这样无谓的等待。
“师傅,阮阮累了……阮阮,不想……等你了……”阮依依终于闭上了双眼,她喃喃道:“不是阮阮不守承诺,就是……太累了……”
眼眶开始湿润,因为紧闭着,才没有流出来。
阮依依在笑,就算流出来又如何。这滴泪,还没有滴落在地面上,她就已经魂飞魄散。颜卿用力一切办法保住了她的命,正如她宁愿他忘记自己也要他升仙一样,最终的结果,还是要阴阳相隔,永世不得再见。
所谓的天怜悯,或许也不过如此。
阮依依慢慢的低下了头,脸庞,贴着湿湿的地面,不知道,是她的泪浸湿了泥土,还是泥土里面的水浸湿了她的双眼。
忽然,死寂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阮阮……”
阮依依身子僵硬,她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这是她的世界,不可能有别人。唯一能进来的,只有颜卿。她的潜意识,她所有的力量,都只有在看到颜卿的时候,自动放行。
颜卿来了吗?
阮依依不敢抬头,肆意而流的泪水,扑簌簌的落在地面上。这次,没有巨响,因为,有人到来,她不需要将自己惊醒,就能看到她想见的人。
“阮阮……我来了……”是颜卿的声音。阮依依在心底,思念过无数遍的开场白,简单的五个字,是她这一身所求。
求他来看自己。
阮依依还是不敢抬头,她悄悄的,用尽全力,将一只眼打开了一条缝。目光,落在右手腕上,还是那块刺眼的白色绷带,但是,就在绷带之上,遥远的黑暗边缘,又多了一点白光。
那不是光芒,那是熟悉的身影。颜卿最爱穿的白色袍子,在泪光中,飘逸摇曳。
“师傅,是你吗?”阮依依想说话,但没有声音。她只是在做口型,但心底,却不停的回荡着这句不确定的问话。
远远的那道身影,好象听到了她的问话,一阵轻笑,里面,全是浓浓的宠爱和无尽的欢喜:“是我,是师傅,我来看你了。”
“你不是忘了我吗?”阮依依有些不信。
忘情的药力,她没有忘记。鱼娘放了一千年,吃下后,仍然可以将老叟忘记,忘记得干干净净,就好象,老叟从来没有出现过。
同样的忘情,颜卿怎么可能记得她。
“你忘了老掌柜吗?是他来渡我,所以,我能记起你来。”颜卿说得很自然,甚至还笑了。他大概是没想到,他的出现,不但没有令阮依依欢喜,反而令她起疑。
也许,他离开得太久了。又或者,阮依依太过思念,所以,竟不敢相信,老天爷会这样轻易的,让他们再相见。
阮依依勉强撑起了身体,她想站起来,往那个方向跑去。可是,她太虚弱了,撑起身体,已经是她的极限,能睁大双眼,将这缕白色牢牢捕捉,不再放过,是她身体最后一丝力量的爆发。
阮依依知道,这是她的回光返照。
“师傅,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我快要死了……”没有太多时间再去诉说自己的思念,阮依依不禁埋怨。哪怕他再早来一刻,她还能想办法离开这个黑暗森林,从作茧自缚的思念当中脱离出来,回到现实生活中去,等吃饱了,养好身体,再睡回来,还有夜夜相逢。
颜卿听见了阮依依的抱怨,他没生气,但他也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
“告诉师傅,你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颜卿循循善诱。
阮依依喘了口气,快速的将上次她流泪然后离开这里的事告诉了他。说到后面,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的想哭:“师傅,你走近些好么?让阮阮看看你……太远了,说话好累……”
“阮阮,你振作起来。现在,你先想办法离开,等身体好了,再来见师傅。”颜卿没有听她的话,他知道,假如这个时候遂了她的心愿,她或许就会没有了挂念,然后,从些一蹶不振,卸下以防之时,便是阎王爷勾魂之日。
阮依依也很想听他的话,可是,再见之后,顿时没有了悲伤,哪里还有眼泪。刚刚因为惊喜含在眼眶的那点泪,也因为说话,而风干。
颜卿见她还傻呆呆的趴在那里,无动于衷,气得一甩袖子,就要走人。阮依依眼睁睁的看着颜卿转身,原来只是黄豆大的身影,此时越走越远,变成了米粒一般大小。
再走,便会看不到身影。
“师傅别走!师傅!……”随着阮依依哀哀苦求,那白色身影最终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短暂的相会,竟连一个拥抱都没有,本来一无所求的阮依依,忽然多了更多的奢求。
她嘤嘤的哭了起来,就象一个孩童没有得到自己最爱吃的糖果似的,哭得非常委屈。难得的相会,竟这样收场,太不完美,太遗憾,太让人伤心。
晶莹泪珠一颗颗的滚落在地面,啪啪直响,泪眼婆娑,朦胧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之时,黑夜退去,一道曙光从地面直直射了进来,阮依依为自己创建的黑暗森林,土崩瓦解。
再睁眼,魅然象只小狗似的蹲在床边,眼巴巴看着悠悠醒来的阮依依,悄悄的伸出手在她鼻下探了探,见还有些热气,激动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