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两天,韩训才见到邹春生。
他跟着吴建安走进联合医院住院部,刚到十一楼,就能看到走廊上的加床住满了病人。
整层医院都充斥着吵杂的咳嗽和对话,嗡嗡嗡的声响,完全不像适合病人安静休息的地方,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憔悴。
吴建安熟门熟路的带着韩训走进病房,一进去就能听到声响复古的音乐,病房里唯一的挂壁小电视,播放着百看不厌的西游记。
邹春生手上插着留置针,正在输液。
他闭着眼睛,平静的呼吸着,脸颊出现不少小片的青紫色,头发一茬茬的立在头上,已经被剃得差不多了。
同病房的家属进来了,和吴建安亲切的说道:“你待会看着他的液体,快要输完了,之前他输液睡着了,护士又没来,我回来一看血都倒流出来把针堵了,才重新换了针。你们当家属的上点儿心,刚做了化疗的人,要好好照顾他。”
“谢谢,好的,谢谢了。”吴建安对病人家属充满感激,紧张的抬头看了看输液瓶,才出声喊道,“春生,春生。”
邹春生眼神茫然的醒过来,见了吴建安之后,麻木的脸上出现了虚弱的笑意。
“吴导你怎么来了?电影拍得怎么样,顺利吗?”
吴建安帮他把床摇起来,让他靠着,撒谎说道:“顺利顺利,你别担心。”
邹春生说话思维有些迟缓的说:“我记得后面有个场景,你说要改改,我想了好久,觉得改了容易断层,和前面的衔接不上,还有啊……”
这也是一个说起剧本停不下来的人。
吴建安打断他说道:“你别想了,好好养病,我们找到了改剧本的编剧,而且你肯定想不到他是谁!”
说完,他看向韩训。
“韩老师,韩训。春生,我们请到了韩老师给我们改剧本!”
邹春生以为吴建安在说安慰他的话,但是他一抬眼,定神看清了随着吴建安来到的陌生人。
一副出类拔萃的好相貌,他在新闻报刊八卦杂志网络水区里见过无数遍。
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掀开被子要站起来。
“韩老师,韩老师你好,我、我叫邹春生,是个编剧。”
邹春生和韩训想象的不一样,他瘦骨如柴的脸上满是笑容,即使浑身透着病患的虚弱气势,说话也充满了朝气,不像写出《旷世救援》这种悲剧的人。
他们坐在吵杂的病房里,伴着《西游记》的经典音乐讨论剧本。
韩训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邹春生和吴建安的态度一模一样。
好,太好了,都听韩老师的!
两个人连表情都很相似,韩训一度觉得他们可能有血缘关系。
在充分得到了原著编剧的认可,韩训心里对《旷世救援》的修改也有了眉目。
临走了,他仍旧问道:“为什么你会写一部纯粹的悲剧?”
无论是搬上荧幕,还是实现编剧梦,都是喜剧更受欢迎。
邹春生尴尬的哈哈大笑,说道:“韩老师,我本意是写一部宏大悲怆惨烈得发人深省的科幻剧本,结果实力太差,写出来,只剩下惨了。”
即使在病中,邹春生的态度也格外认真,他说:“所以我希望韩老师能救救这部电影,让它除了惨,存在得更有意义一些。”
意义。
韩训一直在寻找剧本创作的意义,逗人发笑,带来欢乐,激人奋进,赚钱牟利都是意义。
可是《旷世救援》不一样。
他原本以为,原著编剧愤世嫉俗,将天下所有徒劳挣扎写进剧本,就是为了上帝视角嘲笑众生如蝼蚁,蚍蜉撼大树。
然而走出医院,他只觉得沉重。
邹春生想写的剧本,是绝境中坚定信念的希望,可是随着剧情的发展,他无法掌控心头的悲观,才导致整个故事如同撞向冰山的巨轮无法逆转的透着悲惨。
他不相信人类可以战胜宿命,又祈求人类可以坚强求生。
矛盾的想法,令他遵从内心,创作了一部惨到极致的悲剧,完全忘记套上喜剧的壳子。
要改成乐观的主旋律电影很容易,要保留邹春生的矛盾与挣扎很难。
韩训计划中的《旷世救援》,应该是完完全全属于邹春生的剧本,如同邹春生眼神闪亮说的那样——生命美好而珍贵,当主角们选择放弃如此珍贵美好的生命时,去守护更加遥远的美好未来,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
主角们不是莽撞的执行者,而是一群无名英雄。
所以,他想将这个走偏了道路的故事推回正轨。
让它充满希望,焕发生机。
徐思淼在联合医院门口等了一下午,等到了依然是沉思的韩训。
他潇洒帅气的站在韩训面前,双手食指中指并拢,其他手指捏起,在韩训眼前晃了晃,说道:“大编剧,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韩训从满是病患的医院出来,一见到徐思淼,心情就变得极差。
他没有心情去应付徐思淼心血来潮的戏弄,连眼前这双晃来晃去的手指都觉得碍眼。
于是,他直视徐思淼期待的眼神,无情的说道:“我想好好改剧本,徐思淼,你不要再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