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训听得出来,他们对《代号枭鹰》很感兴趣,可他没想到,这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然还看过《我不想上班》和《美味的心》。
顾爷爷笑着说:“文鹤山给我们吹的嘛。他年轻时候来我们工厂进进出出,说要拍电影,结果没待半个月就被轰出去了,政委说他妨碍项目进度,不准他进厂。结果他就在厂子门外画素描,支了个画架,搬了把破椅子,一画就是一天,有时候还背一把照相机,问我们愿不愿意去当演员,演工程师。”
韩训想象中文老年轻时候桀骜不驯的模样,好奇的问:“后来您去演戏了吗?”
“怎么可能去。”顾爷爷笑得脸上纹路加深,“我们没日没夜做实验,恨不得一天三十六小时,为了测试一个数据到处找能用的东西,谁理他呀。”
孟奶奶却无情拆穿说道:“也不知道谁拉着张工去门口,骗文鹤山那小子说,给你们照张相,等忙完手上的项目,就去给他当演员。”
“没有、没有。”顾爷爷摆着手,不承认,“我们忙着呢。”
然而,孟奶奶相册本子一推,指着一张黑白照片给韩训看,“就是这张,文鹤山给他们拍完,洗出来专门送到门卫室的。”
证据摆在眼前,韩训肯定是信孟奶奶的。
工程师们年轻时候的照片,黑白色泛着时代的黄痕,仍是可以看出两个穿着老式军装,带着五角星帽子的年轻人。
也许是见过三十年前的张工,韩训很容易从照片上分辨出这位离世的研究人员。
他比身边的人更高,白色皮肤有着清晰的灰色阴影,笑容灿烂的样子,与中年时候的模样气质相似。
“这是张工,这是顾爷爷吧?”韩训指了指,并不害怕认错人。
“小韩眼神好。”孟奶奶一阵感慨,“我们张工啊,就是站在人堆里都能一眼看出来,人长得好,脾气好,唉。”
她叹息一声,顾爷爷伸手拍了拍她后背,“高兴点儿,今天小路给我们拍电影,小韩来听我们讲故事的。”
孟奶奶翻过照片,笑着说:“好,我高兴。”
盖路准备好了拍摄角度,没有做任何的特殊要求,这是一场后期剪辑的拍摄,无论爷爷奶奶想说什么,他都不会扫兴。
一开始,盖路还是引导性的,让他们回忆回忆当初制造歼击机的故事。
韩训看过不少那个年代的资料,然而那些写在纸上一两句带过的描述,远不如亲历者的讲述。
1960年代中苏决裂,落后的中国彻底告别大规模引进武器生产技术的便利,开始依靠这些学习过制造技术的研究员,从零开始制造国产军备。
资源匮乏、毫无经验简直是他们话题里最为感慨的事情,顾爷爷说起那时候熬夜开会,大家一起翻资料的常态,总是不免提到总工程师张国庆。
盖路叫他张总工,而顾爷爷和孟奶奶叫他张工。
两位老人只要说起张工,似乎都能聊上整整一天。
留学归国,临危受命。
张工在两位经历了多年风雨的老人心里,是一位谦逊的博学救星,他比项目里的研究员都要年长,仿佛只要有他在,任何的困难都能够越过去。
盖路不催,也不打断,他们把两位老人请在摄像机前,慢慢说过去的故事。
而自己和韩训坐在对面,慢慢的听。
老年人讲述过去的事情,并不枯燥,那个遥远而贫瘠的年代,造就了他们苦中作乐的性格。
说着说着,孟奶奶忽然翻起旧账:“当年如果不是任务时间紧,我还没那么早结婚。”
顾爷爷听了特别不服气,说道:“还没那么早结婚呢,当年不知道是谁看上我了,非要扭着我去打申请,我不去,她还横眉冷眼的哟。”
“别给自己长面子啊。”孟奶奶瞥他一眼,“政委都找你谈话了,说影响不好,叫你不要晚上给我讲课,我再不去和组织申请结婚,让你把课讲完,还怎么完成张工分下来的任务?我哪儿是看上你,我分明是看上了你脑子里的知识。”
韩训和盖路都在笑,还得压抑着声音。
那个年代火线入党、火线结婚,完全没有什么浪漫色彩,为了能够晚上一起学习研究,顾爷爷和孟奶奶成了科研组里第一对夫妻。
然而,结了婚,他们直接把家安在了工厂里,有时候半夜起来去做实验,还能遇到好几个夜猫子。
研究员抬头见面不调侃不说笑,开口就嚎:你们两口子不睡觉,跑来跟我们抢什么设备!
两位老人回忆起那时候的苦日子,满脸都是笑意。
国家级的研究,设备是最简陋的,还只有一台,谁先拿到谁先做实验,大家负责的部分都很重要,很多人选择凌晨起来赶紧测试,经常还要等候设备冷却,重设参数。
他们聊着聊着,忽然问道:“小韩结婚了没有啊?”
刚刚还在偷笑的韩训,顿时受到长辈点名。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转着手指上的环,温柔笑道:“结婚了。”
顾爷爷点点头,“结婚了好,结婚了就要对老婆好,像我一样。”
老年人的自吹自擂,只会让韩训觉得亲切。
他们互相扶持,建立在共同爱好上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单纯的恋爱,完全和工作、事业没法分隔开。
“嗯。”韩训笑着答应,想起自己家里那位,“我肯定对他好。”
整整一天,韩训都在听老人们聊当年的故事。
那些珍藏在相册里的老照片,大多数是黑白的,还有一些颜色单调的彩色照片,依稀能够拍摄出军绿色与大红。
这本相册,大多数的照片都有张工的身影。
那位身负传奇色彩,总是为项目组解决难题的工程师,无论哪一张照片,都带有灿烂的笑容。
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