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将纸接过,瞅了瞅那些有些奇怪的符号,觉得倒是有些意思,看了不多时便向贾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好。史菲儿见其已经记住,又交代几句,便随口出了几道简单算数题,开始白鹭还稍有些迟疑,但越往后速度越快。写的也比之前好看多了。就连白鹭自己也说道:“老太特,用符号代汉字写起来快多了呢。”
史菲儿见其基本掌握了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说着将自己手边的账簿递与白鹭,“此番教待与你一件事,你且将这本账簿中这三个月的花销用度,进出数目均用这些符号再抄一遍给我。”
见白鹭不解,史菲儿又提笔做了个式样,并将规矩格式一一又作了说明,并让白鹭按例抄写了几项,见其完全理解了,便又说:“你今日之后就暂且将手中别的事先撂一撂,将此事先做完。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新想的游戏乐子。今日你游戏玩得不错,这盘燕窝云丝糕就算是赏你的。等你做完,另有赏。”
白鹭开开心心谢了恩,自己跟随贾母已久,加之本身就聪明伶俐,便知此事定是件要紧的事,虽然不解其中深意,但因感贾母之信任,便更是将此事牢记心间。夜以继日抄写腾挪了十天有余才将这本账册按照贾母的要求誊写完毕。刚一做完白鹭便兴冲冲地来给贾母回禀。
史菲儿将账册翻了翻,点点头,“做得不错,取我那首饰匣子里选两件首饰,就当是我给你日后添妆了。”白鹭一听自然欢喜,高高兴兴谢了恩自取领赏。
史菲儿此番在捧着账册细看,看得是触目惊心。
第二十一回
暂且不说这史菲儿捧着新账册看得是如何心惊肉跳。单说这王夫人被罢了权一月有余,怎样也都坐不住了。恰逢这天气转凉,时令已入了秋。金陵薛家又送来了今年新贡的菊花供府内赏玩。史菲儿心里感慨这家大了事就多,古人规矩多也就算了,就连这花卉绿植也是每季甚至每月都有讲究,还要一年四季不停往府里送应时应景的花卉。这菊花因是薛家送的,王夫人脸上自是喜了几分,急急忙忙选出最好的献于贾母跟前以示孝敬。
史菲儿自然没有贾母对花的喜爱,但毕竟人送来了,也不能退回去不是,只得收了摆着。原先史菲儿没看账册,倒也不觉得怎样,此番将账册看过,史菲儿再看这些花,眼里哪里还是花儿,明明盆里栽的就是一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经常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王夫人见状以为贾母甚是喜欢更觉得自己又有了脸面,便时常来贾母处走动走动。史菲儿也无所谓,反正王夫人是怎样的人,自己是一清二楚,若她以为自己被几盆花就收买了,也太好笑了。况且自己不发话,那袁太医不是还要继续给咱府上的二太太好好诊治诊治呗。
王夫人常于贾母前走动,所求无它,只因之前她赌气称病,将管家之事辞了,原想着过不了几日这贾母定会好言挽回。毕竟上了岁数的人成天对着账本管事,即劳神又繁琐,甚是无趣。王夫人知道这贾母平日里最烦这些俗事琐碎,况且她也不直接掌家多年,原先大太太管家时也只是年末略略看看问问便罢了,自己让其这么劳神一阵子,必然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个由头让自己重新管家。谁曾想,这次可真真是打错算盘了。
自己称病过了几日,见贾母还未让自己重新掌权。王夫人便坐不住了,私下叫人打探打探,竟发现此番贾母非但没觉得琐碎无聊,反而对此事颇为上心。王夫人自己安慰自己,不过是贾母久不掌事,新鲜几日罢了。又过了两日,见贾母依然兢兢业业,心中便有些不安。苦苦又熬了几天,王夫人称病已好,急急来贾母面前点卯,欲重捡回差事。贾母非但没接自己话茬,反而说自己平日辛苦太过操劳,病倒了就理应好好养病,家中之事莫要挂念,还特地请了太医来复诊。只是那太医又偏偏说自己操劳太多,积劳成疾,还应调养些时日否则影响子嗣之类的话。王夫人听了此话,心里更急又怕,算算日子,这大太太也快要生了,此番生完,按照如今发展,过不了多久贾母必然让这张夫人重新掌家。到时大房一家居于正堂,张夫人又管着家,谁还会将一个二房太太放在眼里。此时王夫人方才有些懊恼自己当初做事太过鲁莽了,原本是自己傍身的利器,却让自己就这样轻松的扔掉了,真不应该。于是王夫人只好每日殷勤,望贾母念起昔日自己的好来,让自己重新掌家。
可惜,王氏的心思史菲儿早已知晓,本来还犯愁如何让二太太心甘情愿交出管家权,此番那人自己这么一搞,自己可是乐得顺水推舟。不过说到底也还是要感谢这王夫人此番装病,否则自己哪能知道这贾府现在的经济情况呢。
虽说这贾府家大业大,但花销挑费更是厉害。想想也是,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里不要花钱呢?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是挑费。更何况还有一群中饱私囊瞒上欺下的吸血鬼奴才们。她给白鹭誊抄的账册也仅仅只是自己房里三个月的花销用度,不过此番不再是记流水账,而是采用了现在的复式记账中的收付记账法。这收付记账讲究是:有收必有付,收付必相等。可白鹭交回来的账册却不是平的,倒不是白鹭粗心,而是有些账目从根上就是有问题的。做流水账看不出,做复式记账就很明显了。而且复式记账最大好处就是能体现这资金来龙去脉,这样一看,这贾府的钱去了哪里倒是清清楚楚了。
这白鹭也是个心细的,大概也是因这样做账瞧出了点门道,便无师自通的又做了份总分帐出来,如此一来更是明晰,哪一项花了多少都清清楚楚了。史菲儿越看越气,这贾府怪不得败落的这么快,如此下去别说寅吃卯粮了,就是寅吃辰粮也都是必然。府里主子不知道节俭先就不提,下人们想着各种法钻营,也让史菲儿大开了眼界。单就拿贾母这边的小厨房为例,一个月花在鸡蛋上的费用就是一百两纹银。史菲儿很想去看看那下蛋的鸡是不是吃着人参的金鸡了。
史菲儿记得这刘姥姥初进贾府得了二十两银子,就够他们一家很好的过上一年了。这一百两对于贾府虽说不是大数,单用来买鸡蛋,也绝对够用鸡蛋盖间房子了。如此下去,也怨不得后来王熙凤被王夫人引得去搞什么印子钱,寅吃卯粮可不内瓤子都得翻出来了。
这些下人们胆子的确不小,汲汲营营的贪墨银钱的手段自然是越来越高,花样方式也越来越多。史菲儿将两本账册对照一二,发现如此之类的事不胜枚举。这不管是王夫人当家,还是自己先前觉得不错的张夫人也罢,一样被骗。史菲儿倒是觉得不以为怪,这高门大户内养的小姐必然如此,门都从未出过,哪里会知道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真实价格的。不过是下人买了来,报了账,自己知晓罢了。但下人是虚报了价格还是说多了数量,又无人监管,况且这大管家首先就是个贪的,你去查谁。况且说这两位太太均没有私心,自己也是不信,若她们也想再从中捞上一笔,那就更无处可查了。如此一来,史菲儿觉得现在这家还不如自己当的好,即便是日后要交给张氏,也要好好与她谈上一番才行。
史菲儿因记起自己曾应过林家老太太要多接贾敏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别总闷在家中。想着因快到中秋,便叫人下帖子将贾敏请来赏赏菊花,一来这菊花的确不错,二来也慰籍她中秋时不能在母亲身旁,丈夫亦不在身旁的寂寥。
贾敏领了帖子倒是开开心心就来了,此时胎儿已三月有余,倒是稳固,林老太太也乐得让贾敏出来走动走动。王夫人可玩玩没曾想自己拿去献媚的菊花,老太太却邀了贾敏来赏,本指望用此博得老太太欢心,谁曾想欢心没博上,反而给自己又平添一肚子火。
史菲儿和贾敏赏了一会子花,贾敏拿出来个锦盒递与贾母,问道:“母亲看看如此可否。”史菲儿将匣子打开里面便是刻字的玉与金锁。史菲儿细看一番点头,将东西收了。正巧贾瑚乐颠颠地来找贾母,央着贾母讲故事给自己听。史菲儿说了一个,贾瑚听了觉得不过瘾,还要贾母再讲。史菲儿笑着应了,但要他自己先玩一会儿吃了点心后再讲,贾瑚素日都很乖巧,应了后自去玩耍。偏巧张夫人在屋中待得甚是无聊,想着贾瑚半日未归,应该又是在贾母那边求着听故事呢,便端着贾母和贾瑚平日喜欢的点心送了过来。
大太太许久不见贾敏,原本两人素日就亲厚,此番贾敏和自己一同有孕更是有许多话要说。史菲儿见两人聊得开心,自己难得偷闲,也由她们去了。吃了两块儿点心,想起贾瑚这孩子出去玩了许久,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不过这孩子平日喜欢钓鱼,十有8九又到湖边钓鱼去了。史菲儿想到此便起了身,打算寻了去,给这孩子把故事讲了,要不然不知道这孩子回来还要缠自己多久呢。况且贾敏和张夫人年岁相仿说话,又同是孕妇可多多交流交流,自己这个长辈不在,她们更自在些。
出了自己的屋子,往花园里走,路途走了一半,忽然有个小丫鬟急急匆匆往自己跟前跑来,或许因跑得太急,看见贾母也来不及停住,要不是身边丫鬟手脚利索,将其一把拉住,险些就直接将史菲儿撞倒。
史菲儿心内就是一惊,贾府下人虽钻营者多,但举手投足间的规矩还是蛮严格的,自己还从未见到如此惊慌的。贾母身边的大丫鬟红萱将小丫头拉住。白鹭见状忙一边扶住贾母,一边要呵斥小丫鬟没规矩。可当这小丫鬟看清自己冲撞的是贾母时,“扑通”一下就跪在贾母的脚边,哭着道:“老太太,老太太,瑚哥落水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史菲儿一把抓住小丫鬟的腕子,厉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小丫鬟被史菲儿攥着,哭哭啼啼说道:“瑚哥落水了,现在、现在怕是已经闭了气!”
史菲儿一急将小丫鬟一拽直接从地上扯起,甩开扶着自己的丫鬟白鹭道,“快带我去,快!”说完便拔脚往前,小丫鬟哭哭啼啼被史菲儿扯着,忙引着路。
此时史菲儿心急如焚,暗暗祈祷着,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恨不得自己现在这幅身体能年轻上十几二十岁,几步就跑到出事地点。
史菲儿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湖边,就见一群丫鬟婆子跪在地上哭成一片,瑚哥的奶娘抱着贾瑚痛哭流涕,见贾母到了,更是痛哭不已,哭着跪行几步说,“老太太,老太太……”
此时史菲儿哪还有心思再听这些人说话,几步便奔到跟前,一把扯开贾瑚的奶娘,将人抱在怀中,再看此时贾瑚,脸色煞白,牙关紧闭,即无出气亦无进气了。史菲儿顾不得许多,急忙将人放平,跪在地上。伸手摸向贾瑚颈间,那脉搏似乎已摸不到了。
第二十二回
且说史菲儿一众赶至湖边,就见贾瑚的奶娘抱着贾瑚嚎啕大哭,旁边丫鬟婆子哭着跪了一地。史菲儿将贾瑚抢过,伸手去探其脉搏,发现似乎已经摸不到脉了。见此状,史菲儿又急又惊,顾不得许多,忙将贾瑚嘴撬开,伸手去掏,见口腔中无异物堵着,立刻开始进行心肺复苏紧急施救。
旁边一干婆子丫鬟见状都吓得不敢动弹。只顾傻傻地看着贾母动作。只是史菲儿费力施救了一盏茶的功夫,依然未见着贾瑚有任何反应。小脸越来越白,就连身上也渐渐发冷起来。史菲儿此时眼眶都红了,不出一个时辰,这孩子还活蹦乱跳地在自己跟前缠着自己要听故事,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这样,想到此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史菲儿抬手擦泪,忽然瞅见自己拴在腕子上的细绳,猛然回了神。史菲儿将系在手腕的细绳一拉,拽出个锦囊,伸手快速一掏摸出一粒还魂丹来,将贾瑚牙关撬开,塞了进去。
此时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史菲儿暗自祈祷,希望这东西真如秦可人说的那样有效。不过此时自己仍不敢放松,又做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的心肺复苏,忽然见贾瑚的胸口又开始起伏,再瞧脸上似乎也渐渐有了一丝血色,接着贾瑚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史菲儿,嘴唇动了动,缓缓说了一句:“老、老太太,我、我好冷。”
听到贾瑚开口说话,史菲儿这才舒了口气,一直吊在嗓子眼儿的心才落回原地,心放下了,劲也卸了,周身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将贾瑚揽入怀中,扭头冲依旧跪在地上的众人喊:“你们都是聋的吗,还不去拿衣服来。”
见贾瑚转醒,一众丫鬟婆子脸上都有了血色。也有有眼色的,急急送了一床小被来,史菲儿忙将人裹严实了,又厉声吩咐道:“去命厨房快去熬了浓浓的姜汤送过来,再有炒两包姜末,一起拿来,要是耽搁半分,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听到贾母吩咐,丫鬟婆子都快速行动,只有贾瑚身边的奶妈和丫鬟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吭声。史菲儿瞟了众人一眼,说道:“现在我没空处置你们。”回头对着跟着自己的大丫鬟白鹭吩咐道,“将瑚哥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给我先关起来,等我这边料理完了,再去问话。记住身边有一个算一个,只许多了不许少了。”
白鹭领了命赶忙找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将人拿了,又去大房院里,将余下的人也一起拿了,锁在一处。又命几个婆子看守着,不许有人探视和送信,都安排妥当之后,才赶回贾母身边复命。
且不说史菲儿叫了两个粗壮的婆子抱着贾瑚往回走,单说张夫人原本正和贾敏聊天,忽然听到屋子外头喧嚣吵闹,大太太不解,便出了内室欲往外走,看看出了什么事情。这时原本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凝茗快步走过来哭着禀告道:“太太,太太,不好了,瑚哥落水了。”
听闻此言,张夫人急忙扯住自己的丫鬟追问道:“你说什么?瑚儿、瑚儿他怎么了?”
凝茗哭着接着说道,“刚才有小丫头来报说,是瑚哥失足滑进塘子里了,人捞出来就……”
大太太一听此言,两眼往上一翻,身子就是一软,眼看着就晕了过去。凝茗连忙将人拽着,用手直掐人中,可孕妇本来就重,自己一个小丫头又哪里能拽得动,眼瞅着自家太太要倒,便急着叫出声来。贾敏本在内室里等着嫂子,见其不归,又听外间吵嚷,急忙走出,就见张夫人晕眩,连忙扶住,一边喊人,一边呼唤张氏,凝茗在一旁掐着自家太太的人中不撒手。原本外面就乱着,此时屋里又出了事,一时间丫鬟婆子都慌的六神无主了。
过了片刻,这大太太才转醒过来,攥着贾敏的手就问:“瑚儿呢,我的瑚儿呢?”贾敏原本就只听了个大概,还来不及细问,又怕说错话再刺激到嫂子,此时只得好言宽慰,“应该不会有事,那么多人跟着呢,你且放心。”
此时张夫人哪里还听得进去这话,心里怕贾瑚已是不好,悲从心来,大哭出声。贾敏在一旁也陪着流泪不已,一时间屋内一片凄凄惨惨。
史菲儿带着人还未进屋就听到屋内哭声不断,心中更是来气,这哭有个屁用。也亏得这贾瑚是个有造化的,这还魂丹对其有用。若是自己没有这还魂丹,恐怕现在也无力回天了。史菲儿抬脚迈步进了屋厉声说道:“都给我闭嘴!”
张夫人见贾母归来,一把拉住贾母哭着道:“老太太,我的瑚儿……”话音未落便瞅见跟着贾母进来的婆子正抱着自己的儿子。贾瑚闭着眼,脸色泛白,张夫人扑上去,尚未张口便听见贾瑚声音小小慢慢地说道:“儿子让母亲担心了。”
听见贾瑚开口说话,又见贾瑚睁开了眼,张夫人这才回过了神。史菲儿命人将里间收拾一下,暂且将贾瑚搬到里面安置。少顷有丫鬟给贾瑚拿了干净衣裳,张夫人赶紧给孩子换了,也不顾自己有孕在身,硬将孩子搂在怀中,死死抱着不放。又过片刻,厨房将炒好的姜末和熬好的姜汤一并送了来。史菲儿忙命人将姜末包在袜子里给贾瑚穿上,又命人将姜汤赶紧给孩子喝了,此时张氏哪里还敢假手他人,自然亲自来做。史菲儿虽想阻止,但想着毕竟刚出那么大的事,这做母亲的必然焦急万分,也就由着她去了。一碗姜汤下肚,又换上干净衣裳,贾瑚方才觉得身子好多了。张夫人见儿子眼中渐渐有了神采,才慢慢放下心来。贾敏见状也长舒了口气。心里暗想,幸亏没事,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待史菲儿坐定,又命人去请了大夫,这才转过头对张夫人与贾敏说,“万幸无事,这瑚儿是个有造化的,此番也就是虚惊一场。你们可别再自己吓自己了。都是有身孕的人,做事还要更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