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贾政道:“老太太与嫂嫂倒是莫愁。这子侄上进便是好的,如今父亲与伯父的旧部依旧还有不少在任,皆是跟其打个招呼照顾一二便是了。难得是珍哥儿有这份心在,不知比珠儿强了多少去。”
贾政这番话彻底将朱夫人的愿望击碎,史菲儿瞧在眼里,佯装叹了口气道:“你们男儿只顾着祖宗家业,自是好的,就是不知我们的煎熬咯。侄媳妇我也劝你一劝,咱居然能有人照应料想也是能平安的,再怎样想来还是男儿志向为大,我们可别因了小情,拉了子孙后腿去。将来珍哥儿出息了,给你挣个天大的荣耀来,你说是不是?”
朱夫人咬着牙说了“是”字,再也不愿在此地久留,匆忙辞了贾母与众人离去。史菲儿见朱夫人走了,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贾珠与贾瑚,板了脸问道:“你两个平日里我瞧着倒算是乖巧懂事的!今日怎么将你父亲气成这样?莫以为我平日宠着你们,就会纵了你们去,若是今日犯了大错,我第一个便不饶了你们!”
话虽是这么说,但却是说给贾赦与贾政听的。本来管教子女就是父母之责,自己身为祖母一味这偏袒护短并不是好事。况且史菲儿也有自信,认定这贾珠与贾瑚闯不出大错去,所以也才放下话来。
听贾母这么一说,本来还颇有怒意的贾政也熄了些火去。冲着贾母道:“今日本不该惊动了老太太去。这珠儿顽劣,学堂之上顶撞老师,气得老师拂袖而去,今日若不好好教悔一番,日后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这事?”史菲儿听了瞧瞧地上跪的那俩人,一旁贾瑚撅着嘴,贾珠倒是未见有何表情。“珠儿你且说说?”
“回老太太,今日是珠儿不对。珠儿出言不逊气走了老师。珠儿任罚。”贾珠跪得笔直道
“老太太,不是哥哥的错,事因瑚儿起,是瑚儿的错!”一旁跪着的贾瑚听贾珠认错也忙开口说道。
“哟,这倒有意思了。”史菲儿笑着瞧了瞧两个人:“平日里争起点心也就算了,怎么今日还争着认错了?那贾瑚你说说你错哪了?
贾瑚嘟着嘴瞅了瞅一旁的贾赦道:“今日老师课上讲孝经,又说起二十四孝的典故来,老师问大家见解,于是我就多嘴了。再之后就将老师气走了。”说完还偷偷又瞧了瞧一旁的贾赦。
听了这话,史菲儿倒是能明白几分为何这老师能当堂离席了。之前自己给贾瑚讲解这二十四孝时自己让贾瑚不要学了这愚孝的形式去,而是将这书当作识字的工具,顺道想想若是自己是那故事中的人物又当如何?这贾瑚倒也是认真做了,有了心得还会与自己交流一二。估计此番他也是将这些话说与这老师了。
“我就知道是你这猴崽子闯的祸。还将祸事推到珠哥头上,平日里珠哥可比你上进多了。也就你这猴崽子能做出画花了书,气走老师的事来。”一旁的贾赦倒将戒尺拿起,对着一旁立着拿着家法板子的下人挥了挥手道:“下去下去,我今日倒是要亲自教训教训你这不听话的猴崽子。”
下人得了令忙将家法收了。各个也都松了口气,若是真当着老太太面打她乖孙子,日后定没好去。
史菲儿看这贾赦装模作样要打贾瑚,又叫下人撤了家法,也放了心,再看贾政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史菲儿忍不住内心猜度一番,估计是因家学是由贾政管着,老师气呼呼来告状,贾政觉得失了脸面,便来拿贾珠问罪。
只是史菲儿没猜到,今日因有事这贾政与贾赦在一处商量,老师确来告状,只是老师气呼呼的说:“你家公子天资聪慧,胆子够大,都敢质疑老师,质疑经典了。鄙人才疏学浅教导不了,府上另请高明吧。”说完就转身走了。贾政便认定了是贾珠惹怒了老师便要拿来家法处置。贾赦听着倒有点奇怪,贾珠是个懂理的,自家贾瑚这样倒有可能。可是贾政在气头上哪里,哪里肯听直冲冲赶来绛云轩,问了两句见贾珠认了,更是气得抬了家法出来。贾瑚一旁瞧着连说,今日是他之错,与贾珠无关。
贾赦倒是怕几棍子下去,贾珠如何能受得住,况且自己琢磨着此事和贾瑚脱不了干系,姑且将贾瑚也骂了,作势也要打比贾政更甚。只是抽空丢了个眼色给贾珠的书童,让其去给贾母报信。毕竟这老子打儿子做兄弟的不好劝,用老太太压最管用。若不是贾赦拖延着,怕是贾珠早就挨上了。
贾赦这戒尺快要落到贾瑚身上了,才听贾母道:“你且别急,好歹让他们说个清楚,再罚也心服口服不是?”
第八十五回
85
贾赦听到贾母开了口,立刻止了动作。指着贾瑚道:“你且好生交代, 若不是今日老太太开口, 要罚得你心服口服, 只怕是你这顿板子早就挨上了。说清楚了,若是犯了大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去!”言毕又作势将戒尺在空中挥了一下, 却未落到贾瑚身上,贾赦背着手捏着戒尺立在一旁。
史菲儿知其不是真要打,若是真打还费这般口舌作甚。便对贾瑚道:“今日之事, 瑚哥儿你且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且不能如刚才那般避重就轻。说清楚, 若错了自当领罚,若无错也不能平白挨打。”
跪着的贾瑚嘟着嘴道:“回老太太, 今日归先生先讲孝经, 后又提起这二十四孝来, 问弟子学生是否读过这二十四孝?瑚儿就说自己读过, 归先生便让瑚儿给大家讲解讲解。”贾瑚顿了顿,快速扫了眼贾赦表情, 压低了声音, “瑚儿就讲了埋儿奉母这一则。”
“那你倒是说说, 你是如何与众人讲解的?”
“瑚儿说了这则故事, 又背了这故事的题诗。只是……”贾瑚眨巴眨巴眼睛瞧向贾母, 犹豫着是否继续。
“你是黄牛犁地呢,抽一鞭子行一步?一口气说清楚了,别断断续续的。”贾赦挥了挥手中的戒尺, 贾瑚缩了缩脖子,撅着嘴小声继续道:“瑚儿说这人就是假孝顺,不值得仿效。”
“一派胡言!”
贾瑚听了有些委屈喃喃道:“一个三岁小儿能吃了多少去?因祖母疼爱分食与孙儿,他见了竟然怕因此便影响了供奉母亲,就动了杀子的念头?这不是蠢么?且不说家中生计艰难本就是这儿子无能,不从自己身上计较,反而作出这样惊世骇闻的事来。况且这祖母若是知道这孙儿是因为她分食而亡,这位疼爱子孙的老太太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呢!难道孝不应是遵从母意去?自己无能却寻歪道,故而瑚儿说此人是假孝顺。”
“你这猴崽子学问不通,歪理一堆!”贾赦对贾瑚这番话倒不陌生,此前自己也是领教过,而且这孩子的问题刁钻,着实不好回答。而且事后再顺着这孩子的思路细想,却觉得似乎还有几分道理。这是这番话说给自己也就罢了,若是说给老师听,自然会惹人动怒。
“还有……”贾瑚张了张嘴又要继续。
“还有!”贾赦挥了挥手中的戒尺,“你这猴崽子你再信口胡言,看我不打你。”贾瑚闻言,撅着嘴闭了口。
史菲儿自然清楚贾瑚的这番话,早些时间贾瑚便与自己说过,自己倒是很赞同贾瑚的质疑,这故事在自己看来真是胡扯的不行,做儿子的没本事就罢了,不想着如何进取反而想着怎么减少张口吃饭。万幸这事结局还不错,要不然史菲儿都替那孩子觉得冤。
听了贾瑚的一番话,再瞧贾政的脸色,似乎也缓和了不少。毕竟如此看来,是贾瑚的一番话激怒了老师,似乎是自己错怪了贾珠。
“珠儿,瑚儿说的可属实?”史菲儿看向与贾瑚一同跪着的贾珠。
“老太太,瑚弟说得属实。只是瑚弟少说了一点,老师问他人可否有异议时,珠儿也问,若是郭巨并未挖到财宝,此举是不是就不会被天下人所知?那时别人评价是否还会如此?会不会那时有人评价这郭巨是个目光短浅不思进取的蠢人,只为了奉养母亲却将亲儿害死?学生不明,究竟是这坛金子证明了郭巨的孝顺,还是这事证明了其孝顺?此时老师才气得离了课堂去。”
待贾珠说完,再看贾政,又是气的青筋爆出道:“让你学孝道,你不知其解也就罢了。还强词夺理胡乱编造,气走老师你还有理了?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说罢便要抢贾赦手中的戒尺要责打贾珠。
“你且莫动气,”史菲儿此时忙出口阻拦道:“我倒是觉着这两小儿说的有几分道理。”
贾政忿忿住了手看向贾母:“老太太莫要替这不肖子求情了。今日能做出课堂之上气走老师,他日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倒不是我为他俩说情,只是我身为祖母倒是颇有些感触。这为母为长者都是巴不得子孙出息的,若是资质有限不能出息,也还是希望这子孙平安的。再说这埋儿奉母的,郭巨平日是否孝顺暂且放在一边,单说他有这心思在我看来就是个不孝的。这孙儿反而因祖母疼爱丧了命去,我不知别人如何,换做是我,我觉得还不如给我根绳子让我死了算了。倘若这孙儿有事,我倒是觉得这郭巨母亲倒是会第一个站出来怒斥这郭巨不孝。”史菲儿叹了口气,看向两人,“我这么说也不过是将其推演自身,有所感悟罢了。若说对子女为人父母责罚多少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对于孙辈却只剩下疼爱了,哪里忍心见其受半分苦去。”
贾赦见贾母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忙出言安慰:“都知老太太心善,见不得旁人受苦。不过是则故事,况且这郭巨还挖出天赐黄金,后来既侍奉了老母又养了儿子。这才传为佳话。”
“如此一来,我也有了珠儿的一问,究竟是这行为为孝还是因挖出这金子为孝?你们弟兄都是念过书的,与我分解分解?”
“自然是这行为为孝感动了上天才有所赐。”贾政皱眉道。
史菲儿一笑道:“嗯,感动上天,的确不错。这天下孝顺之人众多,也没见几个能在自家后院挖出金子的。我倒是觉得政儿素日也是个孝顺的,不妨今日也去后院挖挖看。话说这一年前之事可别转眼就忘了啊。”史菲儿漫不经心点了一下。
贾政听了一惊,那日便被贾母训诫了一番少信少听这些天降神迹的话来。自己也是读过书的,神迹之事或许有,但自己从未的见过。况且这故事不过是叫人尽孝向善,宣扬些善有善报罢了。今日自己倒不是气贾珠贾瑚的言论,而是气其将老师气走还不知悔改,自己在那老师那里又失了面子。
“教人向善遵从孝道,自是不错。这也是这二十四孝的本意。你们都是读书的,所谓这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自然要比我这老婆子懂得多。我且问问贾瑚贾珠,若是你为郭巨你会如何?”
贾瑚瞧瞧贾母眼珠转了转道:“若我为郭巨,我会省下自己的饭给母亲吃。这样我也进了孝心,也顺了母亲疼爱孙子的心意,以身作则给儿子看,将来儿子也会孝顺的。”
史菲儿听完瞟了眼贾赦,见其脸色也露出了些喜色,便又看向贾珠问道:“珠儿你呢?”
“若我为郭巨,必先三省自身。身为男儿却让母亲与妻儿受苦实在不该。没本事可以进学,无营生可以奔波。珠儿是信天道酬勤这话的。若自己立住将这家业撑起来,应也不会再有母亲省下口粮给孙子吃的事了。况且一个三岁大的小娃真吃不了多少,这不用埋儿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