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里现在着实热闹,丫鬟下人脸上都有些慌乱,尤氏听闻贾母过来,早早便立在二门处等着。见了贾母众人的马车,忙上前相迎:“孙儿媳妇着实不该惊动了老太太,只是我家太太口口声声念着要见老太太,我这才只好请了老太太过来。”尤氏边说,便上前将贾母搀住,朝屋里走。史菲儿见尤氏此事脸上焦急之情到不似佯装,便问道:“我且问你,你家太太可醒了?”
尤氏轻叹一声:“方才着实凶险,还好身边这几个老嬷嬷护着才没出大事。现在已是醒了,只是气短胸闷,胎动异常。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是气急动了胎气,这才会如此,开了两剂养气安神的药,还没吃呢,方才又见了红,我未经过这等事,这才慌的没了主意,劳烦请老太太来帮我做主。老太太您且随我去瞧瞧吧。”
史菲儿听了略略点了点头,随着尤氏忙往里走。一路上史菲儿没开口,可心里琢磨着这朱夫人是唱哪一出?毕竟从几次和朱夫人打交道的过程来看,这位朱夫人倒是个聪明的,按理说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瞒不住的,若是动胎气也不至于偏偏在这两日贾赦回府时折腾,你说其中没有旁的事,史菲儿自然不信,可是将人都逼到用肚里的孩子来请自己过府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果然贾母一行重人进了屋,见满地狼藉,瓶儿、茶杯等物碎了一地,也没收拾。屋里的丫鬟婆子都被赶了个干净,朱夫人斜倚着,半靠在床塌上,面色苍白,手扶着肚子,一旁贾珍靠窗而立,面上窘迫。二人见贾母众人进屋,朱夫人挣扎着要起身与贾母见礼,贾珍瞧见了忙过来搀扶,朱夫人怒气冲冲一下将其手挥开,尤氏见了忙上前将朱夫人扶住,这朱夫人才直起了身。朱夫人还欲与贾母见礼,史菲儿见了忙止住了道:“你好生歇着便是,起来做甚。快别如此了,本来你年岁大了,怀胎便是不易。好生养着便是了,怎么还生起气了?莫为了些不相干的事害了自己的身子,这才是要紧。”
朱夫人伸出手来,拉住贾母的胳膊,眼泪便流下来了,朱夫人抽泣着道:“还是老太太惦念着我。老太太能来看我便是我这侄儿媳妇的福分了!”史菲儿被朱夫人拽着,也不好挣脱,只好挨着朱夫人坐下劝解道:“你可莫要再气再哭了,若是真动了胎气可是不好。你昔日不是还与我说过瞅着我那两个媳妇眼馋么!若是能再生一女凑个好字不是更好!我替你问过了,你这一次定能如愿,所以别再动气,伤了身子,倒是真不好了。”
朱夫人听了这番话点了点头,松开抓着贾母的手,一指一旁立着的贾珍道:“老太太来了府上,你还不赶紧跟老太太磕头认错。你气我也就罢了,再将老太太气着了,任谁都不能饶你。”
史菲儿听朱夫人如此一说,心里倒是一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呢。朱夫人与贾珍再并上尤氏,怕是今日要给自己唱上一出苦肉计了。史菲儿也不动声色道:“怎么好端端的,你又生起气来?珍儿又做错了何事?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懵了,我只劝你别再生气了,好歹想想你肚里的那一个。”
史菲儿话刚说完,就见贾珍扑通一下便跪下,膝行两步到了近前冲着自己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道:“老太太,孙儿这回知道错了,还请您看在往日疼过孙儿一场的份上,和我叔叔说说情,莫要再言分宗一事了吧。若是真分了宗,那我日后可有何面目去见祖宗啊!”
史菲儿倒是料到贾珍必有此番言论,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何事,原来是此事。唉若是此事,我怕我也是无能为力了!”贾珍听了这话,瞪圆了双眼,一脸不敢相信地瞧着贾母。史菲儿叹了口气,瞅了眼尤氏道:“前两日,你媳妇来求我便说了此事。我想着这等大事我自然还是要劝劝的,哪知你叔叔我的儿竟一连两日都未归府。我想着他这回是真生了气,本想等他气略略消了消再劝解劝解,哪知今日我我与他才说了个头,他便说了一大套话来,还让我不要再劝,现在怕是又出了府去呢!这一出府,还不知道又过上几日方才回来。”
一旁的尤氏听贾母如此说,倒是心生感激,这回贾母倒是彻底给自己圆了场。可贾珍和朱夫人一脸难以置信瞅着贾母。沉默良久,贾珍道:“老太太,您在府里说话众人皆听。我那叔叔旁人劝可不听,您说他一定是听的。此番是孙儿做事思量不周,才引的叔叔如此生气,这俱是孙儿的错,孙儿愿意去负荆请罪求叔叔谅解。这分宗可是大事啊,老太太您可一定要拦着啊。”
史菲儿心说你捅了篓子让你媳妇、你妈、你奶奶给你擦屁股,想的到不错。可惜这回自己种的苦果自己慢慢吃吧。这事我管不了了。史菲儿缓缓道:“这等大事,我虽是长辈,却又不能多言。珍儿,我且问你,这等大事你可问过你父的示下?他如何说?”
贾珍听贾母问及此事,心里连连叹气。若是真能请动父亲回府来规劝贾赦就好了。可是自己已去了三次,父亲都是那番懒得去管的态度,他是超脱了,将府里这一堆是都甩给了我。就连这种事都懒得出面,实在是指望不上了。
史菲儿见其不语,追问道:“莫不是你父亲还不知此事?怎能如此,你快报与你父知晓!”贾珍见遮掩不过,方才答道:“我父亲已晓得此事,不过、不过……”贾珍支支吾吾。史菲儿心里猜出了七八分,可嘴上依旧追问道:“究竟如何,你直说便是!”
贾珍长叹一声道:“我父亲称分宗那日他自会回府便是。”史菲儿听了这话道:“如此看来,你父亲便是已经认同此事,若是如此,珍儿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你虽有错,但是你叔叔也不必与你这个晚辈太过计较。”史菲儿转头对朱夫人道:“你也莫气,难不成分了宗连亲戚都做不得了?就算他不认,我还认呢。况且我今日听他说也说有苦衷,他说这趟差可是被人撵上架,应了的,应了后,才知道是要提头来办的差事。这差事怕是办不好了,还不如早早分了宗,少些牵连,这样就算见了祖宗,也不算是无颜相见。”
朱夫人和贾珍对视一眼,史菲儿又道:“我见你已是好些了,既然已动了胎气,不如先好生养着,别再惊着了。我也不误你休息,你好生养着吧。”史菲儿说完,起身便欲走,正巧此时又有
丫鬟来报说是王夫人到了。史菲儿点点头说:“你们妯娌间向来感情不错,让二太太陪着你说说话解解闷,我们便先家去了。这分宗一事,我等内眷也插不上手,你也莫要再累到自己了。”嘱咐完这几句,王夫人正好进屋,史菲儿点了点头,便带着众人离去了。一旁的尤氏想留也没有借口,只得将贾母恭送出门。
王夫人倒是有点懵,这贾母急急地将自己找了来,怎么连话都没说两句就走了?自己这两日因宝玉染了风寒,也没太往贾母处去,难道是因为此事,贾母不悦了?
说来也巧,这分宗一事,家府上下都有知晓,唯独这二房一因自己独院,贾政这几日事多早出晚归,王夫人忙着照顾宝玉,而贾珠去拜访恩师也不在府里,而李纨则是因为李府母病,贾母准其回府小住几日,如此这四位主子竟无一人知晓此事,可就算旁人知晓了,也无人愿意去告知这两位。何必自己去捅这马蜂窝呢?这种事可是躲都躲不及呢!
第二百五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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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珍联合朱夫人使了一出苦肉计,史菲儿无奈去东府走了一遭, 瞧了瞧朱夫人, 好言宽慰一番后, 又点明贾赦分宗一事是为了宗族为好,既是如此也让贾珍不必太过在意。正巧贾母欲走, 王夫人姗姗来迟,贾母安排其多劝慰劝慰朱夫人再回,自己反而先回了府。
王夫人不明所以, 不知道为何贾母急匆匆叫了自己来这东府, 等自己来了, 独留下自己劝慰朱夫人,虽然自己与其感情亲密不假, 但怎么瞅着此事倒是有些蹊跷。贾珍见到王夫人, 这才想起此番这分宗一事还未和贾政说过, 看王夫人如此, 说不定其也不知晓。果然便听王夫人问道:“究竟是因何事,怎么还生了这样大的气?如今这年月你自应是好生休养着。”
朱夫人拉着王夫人的手摇了摇头道:“还不是你侄儿惹出的货。好端端地去举什么荐、签什么名?惹的叔叔要与其分宗。我家老爷去了道观何事不管, 我一个妇道人家, 如今有着身孕管着内眷之事便是辛苦, 还要操心这等事!我也真是命苦啊!”
王夫人听得是糊里糊涂, 这都是哪出戏啊?好端端地要分什么宗?这都是怎么一回事?而且这么大的事, 为何自己一点风声都不得?这可如何得了?王夫人心里一紧,攥着朱夫人手上的力道也多了几分,“这是何时的事?我竟是一点也不知?这等大事老太太定要管的, 不会纵容。”
朱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方才老太太将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我也瞧出来了此事怕是她也管不了。我实在也是无方,唉,听天由命吧!”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吃惊,此时也没心思多问了,草草劝慰了几句便匆匆告辞回了府,打算赶紧找贾政商议此事。而贾珍也是又劝解了自己母亲后,急匆匆去寻贾政,这几日奔波还未将此事告知与他,如今这个同盟自己可不能再丢了,况且那王子腾未署名一事,不知自己叔叔贾政是否知晓。
这边贾珍忙着寻贾政先按下不表,单说贾赦出府去见忠敬王爷将今日之事一说,王爷倒是板起了脸。沉默片刻,忠敬王爷道:“若是下次他们再说请乡绅富户筹款一事,你便佯作应了。”
贾赦听了一愣,怎么还真能应了?忠敬王爷这话到底靠不靠谱?上次还说自己讨来了银子不会被义忠亲王所骂呢!结果还不是被劈头盖脸说了一通,贾赦这些话自然也只敢肚子里嘀咕嘀咕,哪里敢真说出口!忠敬王爷倒是瞧出来贾赦眉宇间的犹豫,便说道:“为今之计第一要务便是要让其先出了京,这样后面的事才好办。出了京若是这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便是一抓一个准了。”
贾赦并不太明白忠敬王爷这话其中的深意,只知道自己只是这场博弈中一颗棋子罢了。如今和忠敬王府关系甚密,自然想要摘是摘不掉的,自己又并非是权臣那一派,想要知晓个事情始末也是不能,只能从这只言片语中去揣测,犹如盲人摸象一般看不得个真切。但即使贾赦再愚钝,也知晓如今可是紧要关头,自己早已将自己这等将军府和忠敬王爷绑到了一起。做棋子也罢,只要不是颗弃子便好。除此之外,贾赦心里自然还有些小期盼,如今忠敬王爷在朝中揽着大权,况且圣上年事已高,太子又早逝,这位总要传不是么?至少目前看着忠敬王爷的胜面不小。最好是能如自己所愿了吧。
贾赦想了想道:“如今这名册中申报了四百五十万两,才批了十二万,还差了好些,怕是如此并不能令其出兵。虽说各地州府都有接应,但缺口甚大。”贾赦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微臣不擅长此事,还求王爷赐个方儿。”
忠敬王爷想了想道:“若是总拖着也不是办法。这样明日你先去兵部探底。摸清其拿了多少银两才能出兵?倒时我再想些办法。不过如今户部着实艰难,我也是跟你交了实底,你心里也要有个数。”贾赦见忠敬王爷脸上着实有了为难之色,也不好再多言,只得点头豆应了。忠敬王爷见其应了,也不再多言,只是略略又叮嘱几句,末了问贾赦还有何事,贾赦想了想道:“如今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态势,我也着实气恼我这兄弟子侄如此行事,虽说分宗一事本是家事,不该惊扰王爷,我我也怕万一中间又有什么变故,这事还请王爷也捎带手帮我琢磨琢磨。”
忠敬王爷笑道:“平日里倒不觉得你性情急躁,怎么这事会让你气成如此。此事也好办告辞离去。你只管去办你的事便可,我帮你就是了。”
贾赦心里倒是想问个明白,可琢磨着此事又不是什么敞亮的事,还是安心等王爷帮自己给个结果吧。于是二人又说了几句,贾赦告辞又回了览书阁休息。
翌日一早,贾赦先去了户部,和方中正扯了几句闲篇儿,这才拍马又到兵部,见了兵部侍郎宋法宪上前一步抓住其衣袖满脸愁容道:“唉,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如今可是快跑断了腿了,今日磨了半天,那方大人都将账册拿来与我看了,可就是没钱啊,你说我该如何是好?不如明日我奏请圣上,索性直接至了我的罪算了,如此日日煎熬,倒不如来个痛快的。”
“贾将军这是哪里话。我知晓此事着急,但也不至于如此啊。你且先坐下,我等再想想办法!”宋法宪一旁劝解道。
“还有何办法?不瞒宋大人,昨日我都回家翻了家底了。连地带人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勉强能凑合四五十万两,若是过两日户部还是不批银两,所幸我直接将府捐了算了。”
“贾将军您这忠心可表,但实不可取啊。若是传扬出去,还不让人笑话。你且莫急莫急,再想想办法定会有主意。”
贾赦也不接话,只是在其面前长吁短叹一番,沉默半响道:“宋大人,我也是略有耳闻,这征战一事的银钱军需本是由临近州府共同承担,若是真如此,那能否摊派下去,这样走一路筹一路算了。我瞧着户部不是有意为难,而是实在拿不出,如今收的税款还在各州府手中,不如省得再送京城了,直接将税银和摊派一并拿出,这样行事也算简便。”
宋法宪听贾赦如此说,也点了点头:“这朝廷也是怕州府左进右出,才下了严令不得如此。不过你也知道这令行不达也不是没有,就得有个人作保才行,要不然这州城府县的地方官哪里敢如此行事?”
贾赦心里叹气,这兵部让自己顶缸做押,那南安小郡王还想分一杯羹,不过也是拿自己当棒槌顶缸用。贾赦心说我虽不擅长,但不是真傻,也不再吭气,只是垂头丧气,在这宋大人面前叹个不停。宋法宪也只好作陪,呆了一个时辰义忠亲王又到,见贾赦自然是要问上一番,贾赦便又将户部无银可批之事说了一遍。义忠亲王板了脸道:“你若如此办差,明日我定去殿前参你一本,治你个督办不利之罪。”
贾赦听了心中大苦,宋法宪也忙打圆场,劝了好一通才让义忠亲王略略平了怒火,贾赦道:“王爷如今真不是微臣我不尽心办差,着实是这户部没银子,就算有个批条也提不出钱来啊。不如您告诉我个数目,必须得多少数目银两才能出兵,微臣实在无方了自己将府里物件都典当了去。”
义忠亲王瞧贾赦说得格外认真,沉默片刻道:“怎样也得五十万两。”贾赦听了,连连点头道:“微臣想办法凑这五十万两去,万不可耽误了出兵。”义忠亲王点点头道:“你可莫要再耽误了。这可是十万人生死活命的钱,少不得。”贾赦自然是连连称是。
这方套出了义忠亲王出兵的底儿,贾赦松了口气,忙写了个便条命自己随身小厮给忠敬王爷送去,自己则又去了户部寻方中正。
可此事未平,又生一事。次日便有御使参了一本,称其在职不务正事,每日都只顾着饮酒宴客。这本折子圣上看了,还专门将贾赦叫来斥责了一番,贾赦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在自己家开的酒楼里吃两顿饭招谁惹谁了?就这还值得上折子?而且还害得自己被斥责。这还不算,过一日,义忠亲王手下又在朝堂上发难称如今军需筹备还是未有多少,怕是要影响了出兵日程。圣上大怒,叫贾赦于殿前立军令状,若是因此误了出兵吉日,直接治罪,不但如此还要好好查查贾府上下。贾赦吓得胆都要破了。待出了大殿,有个不认识的小太监悄悄走到贾赦近前低声道:“贾将军,如此一来,怕是有人求着你赶快分宗了。”
贾赦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忠敬王爷的法子也太毒辣了些吧。这哪里是帮自己分宗啊,简直就是要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