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菲儿怒道：“何人犯错何人领罚，我年岁大了，却不糊涂。你传令下去，让各屋伺候姑娘哥儿的丫鬟有一个算一个都来这堂下侯着，我有话说。”

听贾母发话，众人哪里敢不依，忙命人去叫。不多时这堂下密密麻麻竟站满了。所有人均不知是何事，又见贾母满脸怒色，自是摒气消声，眼睛都不敢乱瞧。

待众人到齐了，王熙凤忙上前回禀。史菲儿瞧着这一屋子的丫鬟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们府上可曾苛责过你们？”此话一出，众人届是一惊，有些懂事的大丫鬟都忙着跪下了，众人见人跪，少不得又学，转眼齐齐都跪下了，各个摇头口称不曾。

史菲儿冷笑道：“就怕你们是心口不一啊。平心而论，在京城中我们府上的丫鬟下人长随杂役的月钱份例往高了不敢比，但是在普通人家中也算的是翘楚了，我自问没亏待过你们，可是？”

众人知晓今日贾母是真的动了气，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堂下鸦雀无声。史菲儿叹了口气道：“俱不答话，那就是觉得我亏欠你们了。那今日诸位觉得贾府待你等不公大可去凤丫头请辞。”

众人此时这才反应过来，忙都开口道：“老太太平日待我们素好，求老太太别放我们出去，求老太太慈悲。”

“我慈悲饶了你们？你们各个虽说在府里是下人丫鬟，但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小姐都强，一年赚的钱，还能贴补家用，养活外面一大家子人，如此你等还不满足，还要在背后谤议主子，就是再仁厚的宅院也养不了如此的下人。”史菲儿特意看了眼跪在前面被抓了个正着的两个丫鬟。

这一屋子的下人本就是都聪明的，听贾母这么一说自然就明白今日为何贾母会生这么大的气了。谁都知道这两个丫头是在英莲身边伺候的，想必是在背后说英莲的不是，被贾母听见，才大发雷霆。

王熙凤忙近前劝慰贾母道：“老太太此番便是我的不是了，老太太责罚孙媳妇儿便是。是我识人不清惹老太太烦恼。”王熙凤扭头，眉眼满是怒意对那两个丫鬟道：“素日里瞧着你二人不错，这才专门选到了甄小姐处，哪知你等竟是如此下作，背后还谤议起主子来了。一会绑着去领了家法，在撵去庄上。”此话一出，那两个丫头更是磕头不止。其中一个跪行到英莲旁边，拽住英莲裤角哀求道：“小姐、小姐，我们做丫鬟的一时口不遮掩惹了祸事，小姐您就看在昔日主仆一场的份上，给我们求求老太太，宽恕我们这一遭吧，我们发誓绝不会有下回。”

甄英莲本来就是被请来，进屋一瞧看见自己丫鬟跪在最前面，抖如筛糠一般，明白定是自己丫鬟惹怒了贾母。但瞧着这么大的阵势，英莲心里也十分忐忑，不知道这两人闯了多大祸事。有心想去求情，但又瞧见王熙凤给自己丢了眼色。此时更是觉得坐立难安。只能一脸哀求看着贾母。

史菲儿自然是瞧见了，慢条斯理开了腔：“人存慈悲之心乃是好事，但太慈悲遇恶人恶事还本着慈悲之心妄图将人感化这则是蠢了。凡是应该有个度，虽说拿捏界限不是易事，但总不能一贯纵着，否则岂不是让好人寒了心？”

英莲本就是个聪明的，哪里还能听不出贾母这番话的意思，原本想请贾母宽恕的心思也压了下去，端端正正做好，将视线挪向别处。

史菲儿道：“你们两个也别哭个不停，我且问你们二人，可知为何今日我要办了你们？”

二人抽泣着道：“我等知错了，不该在人后妄议主子。我等绝不敢再犯了，就求老太太念在我们是初犯，饶恕我们。”

“谤议便是要轰出的罪过了，不仅如此我还要治你们个心无感恩之过，”史菲儿顿顿道：“凤丫头，这两个小丫头，原本在哪里当差，月钱多少？现在又是如何？”

王熙凤迟疑片刻道：“原本一个是怡红院里的二等丫头，一个是梨香院里的二等丫头，看着伶俐做事利索，调了过来。过来后便抬成一等丫头了。月钱比过去番了一倍。”王熙凤说完这话偷偷瞧了一眼一旁坐着的王夫人。毕竟当初这两个丫鬟，是王夫人不喜，正巧又出了英莲这一档子事，所以就跟自己内侄女说了，王熙凤想着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况且如今也是急着要人，就应了。哪曾想出了这么大的事。

“是啊，月钱翻了一倍，若是心里但凡存些感恩的心思，背地里哪个不念声佛，感谢自己有这运数。可你瞧瞧这二位背后都说了些什么？您二位真是厉害，一不感谢甄小姐，二来说我糊涂。不过你们也是说的对，我是有点糊涂了。当年赖家掏空荣国府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我竟然不记得了？如今优待你们就认为你们各个都是存着感恩之心。看来府里还是需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凤丫头，你记着今日开始，若平日有这等言行的下人限十日内去你这里自领责罚，若是过期不告，让旁人说出者，统统打发出去。另外若有人诬告者家法重一倍。我今日算是给你们些体面，若是自己不要了，也就别怪我无情了。”

王熙凤哪里敢多言，忙应了下来。史菲儿道：“此事单拿个本子记下，一桩桩一件件记清楚。我要看的，别到时候捏大放小给我做做样子。既然要做就将这事做好了，好好给不存感激之心的，胆大妄为之辈一个教训，”

王熙凤连连点头，今日看来贾母是动了怒，此番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引火烧身。史菲儿见众人都不再吭声，又道：“昔日里我们荣国府大老爷就曾经帮助地方府尹管过拐卖孩童一事。我素日也最恨这人拐子，这些人行的恶罄竹难书。我知道我给英莲办的这事，你们这群做丫头下人的心有不忿，心里有妒。觉得凭什么人家有个找来的娘就能翻身做了小姐了？”史菲儿看了眼众人，“我说的可是进了你们心坎里了？”

第三百三十四回

一屋子丫鬟哪里敢抬头应声，都只管跪着, 但不得不说贾母这话的确是说到不少人心坎中去了。史菲儿道：“这两个人别的话不论, 但有一句你们说对了。你们比英莲差就差在了没有个四处找你们的娘！她命运不济是被逼迫的, 而你们中有家生子，家生子就先不论。也有很多是被你们自己的亲生父母、亲生兄长卖进来的。如果真要怨, 就应该怨卖你们进来的人，而不是看见人家命运扭转了，眼睛红的跟斗急眼的鸡一般。我们府上从来不强留人, 如果家里来赎, 自然都是应了的。可又有几个来赎的？更有甚者觉得现在你们在府上得了体面, 时常还指望你们去接济一二的大有人在。此时家里人唤一声我的好女儿我的好妹妹，你们就将他们卖你出门的种种忘了个干净。我今日也将这话点明在此了。我可怜你们是苦人, 所以府上不苛责下人。但府上不养知恩不感激的白眼狼之辈, 你等好自为之。”

贾母这番话说的着实犀利, 句句见血, 但却也无法反击，况且此番真的是戳中了众人的心事, 少不得就有忍不住暗自流泪的。史菲儿说了番话, 才将心中的烦闷一并呼出。张夫人见贾母脸色缓了, 亲自奉茶上前道：“老太太别在动怒了, 此番着实是我们做的不周, 平日里都太疏于管束了，我一会儿头一个来领罚。今日老太太这话说的敞亮，这些丫鬟也不是笨的, 此后应该能明白了。”

史菲儿笑笑道：“话糙理不糙，这道理我已经说透，再不明白，我也没办法了。”史菲儿指指地上跪着的两个丫头对王熙凤道：“这两个你就按照规矩处理。”王熙凤赶忙起身，让婆子将二人带出去不提。

史菲儿瞧瞧一旁的英莲，对王夫人道：“真的难为你一番好意，哪知这下人存了心思将你的好意给败坏了。”

王夫人心里正愁这事呢，自己暗自做了点小手脚怎么就这么寸，生出这么一桩事来。可此时贾母如此开口，王夫人自然小心翼翼道：“还是做媳妇儿的识人不清啊，才惹出这桩事来。不过此番倒也好，万幸发现的早了。”

史菲儿点点头，自己倒是明白这王夫人定是看着两个丫鬟不顺眼，平日里又是个跋扈的性子，于是才将此二人送给甄英莲。史菲儿想着心里忽然又生一个念头来：“我也不想枉费你一番心意，不如这样，既然她们二人一个是出自宝玉院里的，一个是你院里的。那就再从这两处，我代你挑两个人罢了。日后我让凤丫头补你四个如何？”

王夫人苦笑道：“如此甚好呢。”王夫人心里也清楚，这事拒绝不得，一来自己这院里人是如此，传出去自己定会落个治理无方的名声。贾母再从自己这里挑人算是给自己补了个面子。只是为了这么个甄英莲折腾这么一大遭，着实让自己生气。再给她人，自己心里还真的是很不爽。可是想法归想法，王夫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暗自生气。

史菲儿见王夫人应了，点点头道：“我瞧着那个金钏不错，素日里见她回话办事是个懂分寸的。你意下如何？”王夫人听了一惊，前几日这个金钏因和宝玉调笑，被自己看个正着，打了几下，要撵出去。哪知这个是个性子烈的，竟要投井，被人撞见救了回来，不知道老太太怎么偏生瞧中了她。王夫人忙道：“老太太瞧着好便是好，只是她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在家养着呢，等好了我把她送来。”

史菲儿听了点点头，金钏这事自己是有所耳闻，毕竟书里还是因此引出了一串的事。这丫头也算有点性子，况且这事要怪也应该怪贾宝玉更多些。听说其投井未亡，史菲儿也觉得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索性要了来，如此也许以后其命数也会不同了。听贾母张口要了金钏，此时一个小丫头心里开心不已，此人不是旁人，便是金钏的妹妹玉钏，那日事情自己是知晓得，万幸自己跟了出去，否则怕是到了今日已是其头七了。玉钏心中对贾母甚是感激。

史菲儿顿了顿：“宝玉平日里都是哪些丫鬟伺候？站出来我看看。”

片刻便有人起了身，走到贾母近前，一排站好，竟有十来个。贾母瞧着不免皱了眉头：“如今宝玉也大了，怎么还跟着这么多丫鬟伺候，应该多跟这些小厮长随，出门进学不是更方便些？”

王夫人自是不敢驳，自己知道贾母最是不喜欢孙辈跟前一堆丫鬟伺候，如今这事因为分了家，贾母不过问这边之事，而宝玉又是个素日里就喜欢混迹在女儿堆里的，如今贾珠去了外任，而元春又入了王府，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也就剩下宝玉，自己平日自然多疼爱些。所以丫鬟自然就多了。王夫人道：“宝玉还是有些孩童气，又极重感情，平日里对这些女儿家也敬重，我便没裁撤了。”

史菲儿点点头：“平日里你们是大丫鬟谁跟着宝玉的？”一并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瞧向一个人，那人出列超贾母施了一礼道：“回老太太的话，是我照管着宝二爷起居。”

“叫什么？”

“袭人。”

“你便是袭人，瞧着倒是个温柔端庄的样儿，不错。”史菲儿回过脸对王夫人道：“就是她了，我瞧着不错。况且宝玉这孩子的性子我最是了解，自己有个好东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这群姐姐妹妹，若是知道自己这丫鬟过来服侍妹妹，估计还不知道怎样喜呢。”

王夫人一听可是傻了眼，这宝玉顽劣，这院子一屋子丫鬟也只有袭人常常规劝着。而且这宝玉还听。这要是将袭人都要走了，这宝玉还不要翻天去？可是今日这番光景，自己又怎么好驳了贾母面子。

史菲儿怎么不会不知晓袭人，不过是这一屋子人，场面上演演戏罢了。红楼梦里袭人的戏份可是着实不轻的。史菲儿还知道这袭人本名花珍珠，如今分了家，二房贾珠外任，元春嫁了后，自己就不愿太管那边，这个袭人什么时候去了宝玉那里，自己还真不知道。只是后来才知道宝玉那里有了个袭人，不过唯一确认的是反正不是自己给的就是了。

看来不管自己如何影响，有些关键人物还是会出现的，就像晴雯，赖家没了，但是晴雯却出现到了黛玉身边，也是有意思的事。

王夫人不好开口，只得看向王熙凤求助，王熙凤硬着头皮上前道：“老太太，这宝兄弟平日最听袭人的话了，都夸袭人服侍细心周全。怕是一日离了不行呢。”

一旁的袭人听了王熙凤上前求情，以为是有了指望。史菲儿倒是都瞧在眼里，心里暗笑，这回倒是更要拆拆看。史菲儿对王熙凤言道：“你若不说这话，还则罢了。怎么宝玉好端端一个爷，要听丫头的话，还一日离不得呢？如此更是不好，此事就如此定了，今日晚点时候，宝玉来请安，我倒是问问他是怎样一番原委。”

王熙凤吃了个钉子，很是无奈，看着王夫人摇了摇头。王夫人也不再多语。一旁袭人见是如此，心里焦急，自从服侍宝玉，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宝玉，今日好端端的将自己忽然就指派给旁人服侍，自己心里自然不好受。

“你是不乐意？”史菲儿道，“如今我们府上越发有意思了，下人越来越厉害，管着主子不说，还调派不得了？”

袭人一听忙跪下道：“回老太太话，不是不乐意。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慌乱罢了。”

史菲儿点点头：“如此最好，府上对下人不过是忠心好用罢了，若是两条皆无，留着何用，打发出去也干净。况且一个哥儿自己没有主意成何体统。”言罢一指袭人道：“还愣着干嘛，过来在英莲身边伺候着，晚些时候派人去将你的东西搬过来便是。”

袭人哪里还敢多言，只得去拜见英莲。二人本就认识，平日里香菱还要尊称袭人声姐姐，如今却忽然要自己改口称其为小姐，袭人心里真是不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