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呆板无趣的黑白边际尽头,是一片夜色浓厚。
天边一轮明月金黄,星子疏淡夜色融融。竹影随风摇动,寒凉似水如在河中。一条幽寂狭窄的小路,从山顶蜿蜒而下,平铺至他脚下。
顺着小路遥遥望见一座翘角高塔矗立在山顶,塔顶是剔透玲珑的白色。太高太窄又太尖锐,不合时宜又倔强地戳在天边,即可摘星辰。
冷月孤塔,竹影摇晃。固然景色很美,也有几分莫名的诡异。
楚衍确信,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无论在太上派抑或凡间。他一向记忆力绝佳,不记得就是没见过,
明明已经顺利筑基,难道还有迟来的心魔作祟?若是心魔倒也容易,楚衍自认意志坚定,不管何等幻象迷惑他,他都能很快醒来。
若是事态发展并不如他所想一般,事情就实在麻烦了。
好在楚衍随手一摸,割昏晓仍在他袖中。有了武器就有依仗,哪怕碰到天大的难事,他也敢奋力一搏。
少年又抬起头凝望了刹那,月光浸蓝了他一身道袍,清清冷冷。
再迟疑都徒劳无益,没有退路也不知来处。与其瑟缩不前,还不如早早决断。
楚衍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小路。他一路走得不急不缓,不断有竹叶沙沙作响,飘落在他的衣袍之上。
他随手一拂,继续慢悠悠向前,看似松弛不紧张,实则早就捏紧了一颗心。足足走了一刻钟时间,楚衍才到达山顶。
越在近处凝望那座高塔,才发现它越发陡峭高耸,是剑指苍天的桀骜不驯。
明明是座低矮不起眼的小山,其上却有这样一座高塔,两相对比之下,越发古怪而饶有趣味。
楚衍环顾四周,除了满山翠竹与这座高塔之外,别无一物空空荡荡的,莫名令人惊异。
无人指点迷津,该不会要攀爬高塔吧?楚衍抬头一望,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他仰头向上再向上。肉眼无法看清,那就放出神识一览扫视。刚一触到塔顶,楚衍就蓦然顿住了。
原来这座小山之上,并非空无一人。有人正坐在塔顶之上,白色衣袍被风吹满,如墨黑发飘摇晃动,飘然如仙。
猛然地神识一交错,楚衍只看到月光映在那人面孔上,瑰丽绮美清逸出尘,真是言语难以形容的面貌。
若说世间有真仙,怕就是此等模样,楚衍心中赞叹。他不由自主,将塔顶之人和简苍稍作对比,仍觉得无法分出高下。
简苍胜在绝艳华美,似妖鬼又如魔魅,一个眼神凝望片刻,都能让人心神巨震无法自拔。塔顶之人气质出尘不似真人,如泠然月光又似云海浩渺,似能随风而逝,留不住也捉不到。
要是让自傲又矜持的简苍看到这人,他心中会有何感想?懊恼自己居然并未艳绝天下,还是同样震惊不知所措。
楚衍仍然仰着头,一想到简苍,他唇边就有了浅淡笑意。他刚要移开眼神,却发现那人猛然睫羽晃动,露出颜色沉凝的一双金色眼睛,如日光璀璨炽金恢弘,刚好与楚衍看了正着。
晶莹剔透的墨色眼睛,直直对上澄澈的金色眼眸,没人眨眼也没人呼吸。刹那间,仿佛有难以言说的默契滋生酝酿,望穿了前尘与往事,摧枯拉朽地直直而来。
无法抗拒的悸动,让楚衍心头狠狠一颤。整颗心脏被人紧握一般,呼吸骤停血液逆流,甚至无法呼吸。
太猛烈的情感,复杂难明又格外强烈。
是惊异愤怒么,还是遗憾懊恼?全都不由分说地杂糅在一起,经岁月沉淀,从舌尖直入喉咙,滋味复杂难明。
这一眼似有万年,明明只是短暂一瞬。魔怔了般移不开目光,想将他每一次眼睫颤抖每一瞬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不错过分毫。
令人沉醉的旖旎如烟雾似香氛,不知不觉间吸入肺中,等到醒悟之时,已经晚了,昏昏沉沉无法苏醒。
不知为何,楚衍极突兀地伸出了一只手,对着天边的明月,对着高耸入云的塔顶,也对着白衣飘然的那个人。
刚一伸手,楚衍就醒过神来。他做了什么,被美色所惑鼓动心神,不知好歹对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主动伸手?
楚衍想要垂下手臂缩回指尖,却发现那人竟纵身一跃,像一只白鸟般直直落向地面。
一袭白袍的人,恍如梦境幻影般,毅然决然地从塔顶坠落。他宽大衣袍被风盈满,黑到发蓝的头发飘散如夜色。
向下,坠落,不问缘由,只因楚衍遥遥的邀请。
不等楚衍缩回指尖,那人就已落地。他轻若尘埃毫无重量,飘摇若一捧微风一片星光。
指尖相触的瞬间,楚衍脑中轰鸣作响。
太多太快的幻象一闪而过,看不清也无法记忆。唯有悸动仍在胸腔响彻,一下更比一下激烈,碰咚直跳上下窜动,比火焰高涨比烟花热烈。
什么样的情感,陌生又猛烈。潮水般不由分说地涌来,连带着神智也不复清明,楚衍只能呆呆立在原地,无法动也无法说话。
他狠命咬了咬嘴唇,才从那种可怕的懵懂中苏醒过来。舌尖尝到了血腥的气味,被楚衍舔得干干净净。
少年警惕地后退一步,剔透肤色在月光下如雪亦如冰。他唇上那抹艳红色彩,越发绮丽,是妖狐九尾尽出肆意晃荡的灵动,纤尘不染,却也越发妖异。
白衣人眉宇一皱,细痕轻微,火焰形印记因此稍稍变形,“是你邀请,我才下来。”
他声音明澈低沉悦耳动听,如钟声恢弘回声不绝。这样一把好嗓音,稍一压低声音,随口一句话,就是迷人情话震彻心扉。
楚衍不为所动,他一抬手,割昏晓笔直抵在他们二人之间,不由分说的拒绝与冷漠。
“多谢阁下热情应约,我现在只想离开,还请替我指明出路。”
楚衍用刀指着人说话,绝对称不上态度温然彬彬有礼,白衣人却没生气。
他看到那把绯红刀刃后,冰一般沉然的神色松动刹那,“你,从何处得到了这把刀?”
“星霜台捡的,它早早选中我为主人,我一眼就看到了。”楚衍没想过说谎,他说实话,旁人都不会相信。
可白衣人信了,他怅然地一点头,“是了,也只有你可以,必定只有你可以。”
而后他又将目光投诸在楚衍脸上,仔细地一寸寸凝望,从额头到鼻梁,由眼角再到眉梢,每一寸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