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纯鸿略觉奇怪,转运部隶属于邦泰商号,郭铭彦还未叫苦,张道涵抢着叫苦为哪般?
正思索着,朱之瑜接着说道:“天寒地冻的,汉江也封航,转运物质费用比平日高好几倍!商号终究以盈利为目的,不能亏本转运钱粮和军辎,我看,不如由中书府组织民夫转运吧!”
朱之瑜的话音还未落下,郭铭彦立即冷声道:“转运部一事,不劳两位费心!不管有什么难处,商号自有解决之道!”
林纯鸿恍然大悟,原来张道涵、朱之瑜试图剥离商号的转运职能,将其纳入中书府的管辖之中。
商号与中书府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林纯鸿刚开始起家时,所有职能均集中在商号内部,后来,随着整个集团越来越庞大,方才将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从中剥离。然而,受限于当时的环境,这种剥离并不彻底,商号依然掌管着货栈收税、物质转运等权力。
后来,林纯鸿将货栈、工坊全部出售后,商号方才不情不愿地交出了收税的权力,但依然把持着货物转运之权,并视之为禁脔,不允许中书府插手。
但是,货物转运涉及到修筑道路、开凿纤道、修建码头,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要和中书府打交道,不仅需要中书府批钱、批地,还需要中书府组织民夫。两个部门间,只要打交道,就不可避免地产生矛盾,中书府认为,自己又出钱又出人,结果财政里面没有收到一分钱,怨气十足;而商号则认为中书府事事拖延,故意为商号设绊子,也愤懑不已。
好在双方仅仅在口头上发泄一番,并未付诸行动,林纯鸿方才容忍至今。
哪想到,在商议出兵节骨眼上,张道涵与朱之瑜联合起来,试图将商号的转运权剥离出来。
即便林纯鸿早就有拆分商号的计划,但哪容两人不顾大局,肆意搅局?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冷冷地盯着张道涵、朱之瑜和郭铭彦三人。
朱之瑜兀自不觉,依然在大放厥词:“我看,不如干脆在中书府成立交通司,专门管理转运一事,负责修路、筑桥、建码头……”
正说得高兴,旁边的李崇德用胳膊碰了碰他,向他使了个眼色,朱之瑜方才醒悟过来,惊疑不定地望着林纯鸿。
“张府令、朱幕使、郭幕使!现在是商议出兵!兵戎之事,涉及邦泰生死存亡,岂容汝等在此争斗?部门调整、职能交接复杂无比,需要精心地谋划与筹备,请问你们三位,调查书在哪里?计划书在哪里?”
林纯鸿的语气颇为生硬,让幕使们无不色变。
“邦泰阁幕属不是草寇窝子,也不是互相争斗的朝廷,决不能坏了规矩!以后凡有建言,都拿出调查报告和方案来,就和上次成立粮食司一般。我要看的是数据,是事实,而不是口舌生花和花团锦簇!”
一席话,让阁幕使精醒不已,纷纷起立躬身行礼。
林纯鸿挥了挥手,道:“都坐下吧。接着商议,这次供给前线,暂时就从襄阳储备中支取吧,襄阳的粮食有五十多万石,军辎也堆积如山,够用的。从襄阳支取,也能省不少费用,待开春之后,再补充上就是。至于转运……由转运部负责,中书府招募民夫,从旁协助转运部!”
……
商议军事细节后,林纯鸿道:“除了应对贼寇之外,江南的东林党和豪商也需要凝神应对。打得好,江南之地任咱们出入。要是万一失败,咱们的处境可就艰难了。此战可分为舆论战、经济战、政治战三个范畴。所谓的舆论战,就是争取士子之战,老百姓不会关心朝政、忠奸什么的,他们只关心挣了多少钱,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在士林中,东林党树大根深,拥泵者不计其数,因此舆论战会非常艰难,咱们应尽力缩小攻击范围,不要牵扯复社。朱幕使,这事就交给你了,记住了,攻击东林党乃小节,宣传邦泰才是大节!”
朱之瑜躬身领命。
林纯鸿接着说道:“至于经济战和政治战,这个已经在开始实施,我也不多说了。记住了,邦泰的处境并不好,还需要各位团结一致、凝神应对,诸位切不可有丝毫懈怠,更不可互相争斗,陷于内耗之中!”
“正月初八,我就会亲自率兵剿灭贼寇,过了这条坎,江南、河南就成了咱们的战略纵深地,无论是匡扶宇内、还是追亡逐北,皆任由我等挥洒!”
这话让众人兴奋不已,文臣无不梦想着将邦泰的体制扩散至大明各地,达到兼济天下的目的,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墨;武将无不憧憬着立下赫赫战功,接受万民的景仰……
第二百五十四章 被逼死斗
崇祯八年腊月二十五,林纯鸿任命陆世明为行营参军总管、常书丹为行营后勤总管、唐文介为行营军政总管,前往枣阳县组建行营。
崇祯九年正月初八,林纯鸿以骠骑营为先锋,以虎啸军、天武军为主力,以辎重营为后驱,率领将近一万六千名将士,沿着白河,望南阳府城开拔。
林纯鸿骑在高头大马上,心里感慨良多。
三年前,他也是沿着这条路,率领两千余将士北上,开始了戎马倥偬的生涯。这条路一走就是三年,首先与李自成、罗汝才、紫金梁、高迎祥、张献忠等匪首逐一过招,铸就了一支百战之师。
后来,又回师容美,与田楚产生死相搏,终于将容美纳入旗下,邦泰集团随之急剧扩张。有了容美的地盘和人口做本钱,他又对荆州、荆门和夷陵伸出了魔爪,将之彻底控制在手中。随后,又借机占据襄阳,控制人口达到两百五十多万。
势力急剧膨胀,最终引起了朝廷的猜忌,将他赶到了广东。此举正合他意,于是,他在广东左冲右突,开创了邦泰在海上的根基,顺利实现了战略大突围,有了与朝廷、江南地方势力叫板的本钱。
对付朝廷,林纯鸿的思路非常明确,无非就是高唱大义名分,逐步将朝廷所控之地纳入邦泰的体系之中。由夹缝中求生存,逐步转化为让朝廷随着荆州集团的指挥棒跳舞。
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控制南阳府。
控制了南阳府,不仅得到大量地盘和人口,而且就此断绝了贼寇由南阳威胁襄阳的可能,更是掐断了贼寇由南阳经郧阳、川东北进入四川的道路,对以后经营四川大有裨益。
不过,据朝廷邸报及军情司情报反映,要保证南阳的安全,可真有点不容易:贼势猛烈!
崇祯八年,高迎祥、李自成和张献忠在卢象升的奋力打击下,连遭败绩,然而,贼寇数量不减反增。尤其是高迎祥,麾下超过二十万人,平日结营时,连绵百里,声势极为吓人:“贼渠九十余人,闯王为最强,其下多降丁,甲仗精整,步伍不乱,非其他鼠窃比”。
卢象升与高迎祥纠缠不休,高迎祥战之不能胜,一怒之下,会同李自成,挥兵东南,居然准备攻打南京!卢象升紧急增援,与高迎祥大战于滁州。高迎祥在江淮地区作战不利,想渡过黄河北上,被刘泽清所堵,想回师南直隶,又被祖大乐一阵穷追猛打,想窜到开封,又被陈永福一顿猛揍,万般无奈下,逃奔到鲁山、登封、南召一带,试图南下。
李自成在滁州一战中,精锐骑兵遭到了祖宽的毁灭性打击,流窜至河南后,在密县与高迎祥分道扬镳,盘踞在陕州一带,试图重回陕西。
而张献忠则汇合了罗汝才、革左五营等贼寇,流窜于洛阳府附近,大有与李自成汇合后,窜入陕西之势。
“高迎祥手头兵力超过十万,主力骑兵三万多人,还真难应付!只能与卢象升互相配合了!”林纯鸿摇头叹息不止,他手头满打满算仅仅一万六千多兵力,并不准备独力应对高迎祥。
正叹息间,忽接报,卢象升放弃追袭高迎祥,集结重兵于洛阳,将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寇驱赶至陕西,堵住了贼寇回师河南腹心地的道路。
林纯鸿心里一哆嗦,从马上直接跳下来,痛骂卢象升:“狗日的,够淫险!居然敢算计老子!”
“停止进兵!扎营!”林纯鸿怒不可遏,立即将陆世明、林纯义、李光祖、盛坤山招至中军帐,商议应对之策。
中军帐中,摆着一副五尺见方的舆图,众将围拢在舆图周边,神色凝重。林纯鸿狠狠地将一甲装木偶砸在洛阳这个位置,道:“卢象升够淫险,集结重兵于洛阳,逼着高迎祥南下!逼着咱们与高迎祥死斗!”
众将疑惑不解,问道:“军门为何判断高迎祥必定南下?”
“洛阳府重兵云集,高迎祥不敢去了……”林纯鸿将一木偶放在了黄河北岸,接着道:“刘泽清守御黄河得法,高迎祥无法渡河,北上也不可能!”
紧接着,林纯鸿又把木偶放在开封府,“陈永福乃悍将,又得祖大乐之助,高迎祥数战皆败,早被吓破了胆,开封这条路,他不敢走。”
“至于南直隶,去年高迎祥攻破和州后,南京一夕三惊,现在遍地是兵,高迎祥也绝不敢再去。”
说完,林纯鸿一掌拍在了南阳府,恨恨道:“反观南阳,除了包哲东的弓兵外,别无他兵!咱们现在还未踏入南阳,高迎祥很可能并不知道荆州军北上。兵力空虚至斯,高迎祥要是不南下,那是瞎了眼!”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陆世明叹道:“卢象升惟恐咱们作战不力,居然想出这等狠招!对付洪承畴,他何尝不是如此?将张献忠和李自成驱赶至陕西,堵住回路,逼着洪承畴卖力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