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斗吃了一惊,陡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范毓宾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范永斗。范永斗拨开范毓宾的双手,道:“爷爷身体好着呢。林纯鸿啊,林纯鸿,洞彻人心,实乃不世出的人杰!”
范毓宾道:“孙儿也这么想。生意上的借债,无非讲究信用。林纯鸿将生意经用在治理地方上,确实让人佩服。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不高,期限又短,所为的,无非就是建立老百姓对债券的信心。如果这次顺利兑现,下次再逐步提高额度,如此循环往复,这真是借债的不二良方啊!”
范永斗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范毓宾不敢打扰范永斗的思路,盯着范永斗的脚,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范永斗突然叹了口气,道:“宾儿,你想过没有,荆州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只有一百五十万,期限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就已经到了年关,荆州拿什么去补一千多万的亏空?”
“这……这是林纯鸿该头疼的问题,我们不用为他担心吧?”
范永斗摇了摇头,道:“还有,林纯鸿为何在江南发行八十万,而在荆州境内只发行二十万呢?”
范毓宾迟疑道:“莫非是江南富裕,林纯鸿充分考虑了江南的经济实力?”
范永斗道:“背后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想想,在荆州,除了一些矿山、炼钢和兵工作坊外,所有的工坊陆陆续续都卖掉了,收入主要源于税收,几乎相当于另外一个朝廷。在江南,林纯鸿虽然看起来热闹,但他所得的利润无不通过开设工坊、设立货栈和钱庄获得,与一般的商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林纯鸿真能沉得住气,一直在江南扮演一般商人的角色?”
范毓宾倒吸一口凉气,问道:“爷爷的意思是,林纯鸿想把江南变得如荆州一般,直接控在手心里?”
范永斗道:“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爷爷只是觉得,补亏空,应该与江南有莫大的关系,很可能还涉及江南的税收。不过,爷爷到底老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林纯鸿到底会采用什么办法!”
范毓宾冥思苦想,也没什么头绪,最终,他安慰范永斗道:“也许这些事压根就是巧合,林纯鸿他自己很可能就没这么想。”
范永斗苦笑道:“但愿如此吧。你刚才说,北边也有大事,到底是何事?”
范毓宾道:“前段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大明将亡之类的。皇上听闻后,大怒,令东厂、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之人。满清鞑子在北直隶的暗桩损失不少,据说索尼气得差点吐血。”
范永斗冷笑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亏索尼想得出来!”
范毓宾皱眉道:“爷爷,孙儿觉得此事有点蹊跷。按说,皇太极是个明白人,怎么会出这等昏招呢?难道皇太极被皮岛和济州岛气昏了头?”
“济州岛又是怎么回事?遥居海外,与鞑子有什么关系?”
范毓宾道:“济州岛被林纯鸿强行攻占后,朝鲜国王李倧万分不甘心,又不敢派战舰招惹周林佬,只好向鞑子求助。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朝鲜业已向鞑子纳贡称臣。”
说着说着,范毓宾忽然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皇太极接到朝鲜求助的请求后,想出兵,找不到下手处,不想出兵,又丢了颜面,气恨交加之下,把朝鲜在盛京的质子唤来大骂一顿,以出心头的恶气。”
范永斗哈哈大笑,笑得极为畅快:“鞑子就是鞑子,果然野蛮得有趣。”
范毓宾道:“皇太极正在为济州岛闹心时,又得知偏远处的生女真遇袭,被神出鬼没的荆州军掳掠上千人口。如此三番五次之下,皇太极算是把林纯鸿恨到了骨子里!”
范永斗问道:“皇太极就忍下了这口气?难道没有后续动作?”
范毓宾将嘴凑近范永斗耳边,悄悄道:“孙儿以为,皇太极下令散布谣言,又似乎对林纯鸿的袭扰束手无策,所有这一切,无非是障眼术,皇太极近期,一定会有大动作。皇太极很可能会……”
范毓宾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就连范永斗也只是勉强听清。
待范毓宾说完,范永斗一下子变了脸色,坐在了躺椅之上……
第四百八十四章 唤醒
盛京筑城的历史,可追溯至西汉,当时被称为候城。到了唐朝时,改名为沈州,元代时,因沈州位于沈水(浑河)之北,称为沈阳路。到了明代,沈阳路改称为沈阳中卫。后来,努尔哈赤将都城从辽阳迁至沈阳,皇太极又于崇祯七年,将沈阳改称为盛京,至今已有三年多时间。汉人们仍然执着地将盛京称为沈阳。
努尔哈赤攻占沈阳之前,沈阳城并不大,城中仅有两条十字形大街,分别连接四个城门。后来,明军与女真人在沈阳爆发大战,除了北门外,其余城门均被毁。之后,皇太极继位后,开始着手对沈阳进行扩建,将城墙加厚、加高、加固;将明朝的四门改为八门,八旗军各守一门,城市通道由明时的十字街变为井字街,井字的正中央,便是满清鞑子的皇宫。
至此,沈阳城虽远不能与京师、南京和荆州相比,但总算有了点都城的气势。
沈阳东北角,有一家毫不起眼的酒楼,挑着一面旗,旗上大书三个字:闻香楼。这家酒楼规模虽小,来头可不小,据掌柜所言,大明第一任辽东指挥使闵建曾在此饮过酒。
每日,酒楼总能聚集一批呼酒买醉之人,多以汉人为主。旋即,什么唱小曲的,拉二胡的,接踵而来,非常热闹。下酒,总免不了花生米、肉类等食物,一帮酒鬼喝醉后,就会在这里大呼小叫:“小二,来一碟花生米……”
“小二,来半斤熟牛肉……”
酒保总是拉长了声调:“好……咧……半斤熟牛肉……”
当然,能吃得起半斤熟牛肉的,经济状况一定不错,没准是一名经常上战场的勇士。不过,即便能吃得起熟牛肉的汉人,地位也不见得有多高,无非就是跟随主子立了一些战功,劫掠了一些战利品而已。
酒楼内,总是吵吵嚷嚷的,行令声、小曲声、喝骂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算不上什么清静的好去处。这日,酒楼正喧闹着,一精壮汉子身着翻毛裘衣,从门口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随着这名汉子的进门,酒馆突然安静下来,众酒客偷偷地看了汉子一眼,又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地喝酒。
只见这名汉子神色冷漠,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酒馆的东北角。酒保早被惊动,三两步跑到汉子身后,点头哈腰地搭讪道:“鲁爷,早留好了座位,您老请坐。”
说完,拿出一条抹布,将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汉子走到桌前,也不坐下,鹰隼似的双眼瞅了酒保一眼,冷冷道:“今日有新鲜獾子腿么?”
酒保被汉子阴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哆嗦,苦着脸道:“鲁爷,只有昨日送到酒楼的,您老看看……”
汉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挥手打断酒保的话,道:“昨日的就算了,待有了新鲜的再说!先来一壶酒,切一盘熟牛肉!”
酒保如同解脱了一般,拉长嗓子,吆喝道:“好咧……一壶酒……一盘熟牛肉……”
随着这名汉子的到来,正在吃酒的酒客们收敛了许多,不是喝着闷酒,就是小声地窃窃私语,仿佛稍微大点声,就会惹怒这名汉子一般。
酒楼的西北角,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不屑道:“狗奴才!仗着主子的势,拽什么拽!”
中年人对面,坐着一名孔武有力的青年人,显然从未见过那名冷傲的汉子,一边不停地观望,一边低声问道:“文先生,这人是谁?好大的派头!”
书生满脸怨恨,凑近青年人,恨恨道:“还能是谁?正白旗的包衣鲁少飞!天聪五年被掳掠至盛京,跟主子一样,残忍好杀。六年时,开原汉人暴乱,随主子征战,勇猛异常,一双手上沾满了汉人的血,后被升为佐领。升为佐领后,又随睿亲王征战蒙古,立了不少功勋。因通文墨,被皇上看中,招入了内秘书院担任文秘侍从。这家伙性格急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对汉人尤其残忍,曾于闹市手刃汉人,也无人追究。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的。”
青年人越听越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名汉子几眼,道:“看起来粗鄙,没想到倒是一名文秘侍从!这蛮夷……”
“嘘……”书生马上打断青年的人话,斥道:“人多口杂,可不要胡言乱语!”
青年人也意识到不妥,脸色涨得通红,问道:“既然他深得皇上信任,为何跑到这里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