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在镇威侯府内做了小半年的侯夫人,此番看到巷内的烟火气息,恍然间似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便刻意放缓了步子,多逗留了一番。
陌柳巷居于西市一隅,待穆清拐出西市的时候已是辰时三刻。西市离郢城主道玄武街尚有些距离,今日却隐约能听到东面玄武街处传来的人语声。
穆清压了许久的性子仿佛被远处的热闹唤醒,领着青衿便要往玄武街去。青衿却有些急了,忙道:“再不回府海棠姑姑便该发觉了。若是被旁人识破了身份便不好了。”
穆清佯怒:“海棠那儿青衣自会交待,且你以为这满大街的人长了眼睛只为往他人脸上瞟?”
“公主好看,盯着公主的人自然就多了。”青衿小声回应。
“人都出府了,唤我娘子便好。”穆清往青衿脑门上敲了敲,“左右回府都绕不开玄武街,何不趁此时机前去凑个热闹?”
“娘子身子金贵,玄武街离此处尚有些距离,这般走去恐累着娘子。”
“都是海棠太过小题大做。我何时这般娇贵了?”穆清无奈笑道,“我今日便是用这双脚走回侯府,又有何不可?”
青衿到底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生性活泼爱热闹,见穆清执意如此,很快便将海棠抛之脑后,颠颠地跟着穆清循着人语声向玄武街走去。
玄武街南起明德门,北接皇城朱雀门与皇宫承天门,自北向南将整座郢城划分为东西二城。好容易到玄武街,只见平日里蜗居于街坊的百姓商贩都上了街,探着身子向南边明德门的方向望去。其间不乏各种交头接耳与窃窃私语。
穆清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跟着青衿小心翼翼地游窜在人群之中,有些好奇街上发生了何事,便默默留了个心眼儿听四下的人们嚼舌根。
穆清提着耳朵隐约听到旁人言语提及“镇威侯”“云麾将军”等字样,抬头观望了四下景致,恍然悟到半年前她便是从明德门入京,端坐于千工轿中,沿着玄武街行过大半个郢城,嫁入镇威侯府。
无怪乎心底对这景象莫名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未等穆清穿过玄武街,耳畔隐隐响起铁骑踏地之声。这声音太过特殊,与成亲当夜宋修远率军宵征时的铁蹄声如出一辙——意识到了什么,穆清心中一窒。侧身望去,方才还在街头议论纷纷的商旅行者,此时均噤声挪到了街边。
玄武街的尽头,有十余人打马行来。
穆清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那队人马便行至她面前数尺距离,眼看着马蹄便要撞上她。
只此时的穆清无暇估计其他,因为逆着辰时的阳光,于铮铮铁骑的最前处,她见着一个身影。那人骑着骏马,身上的玄甲在辰时的日光下泛着清冷冷的光,身后的旌旗猎猎飞扬。
身后似传来青衿的惊呼:“娘子——”
只是这叫喊声传入穆清耳中,忽然便淡了。
穆清似被下了禁制,呆立于原处,不曾有丝毫移动。
身着玄甲的年轻将军及时勒马,坐下的青骓受力嘶鸣着,堪堪在穆清身前扬起了前蹄。他身后的十六名轻骑校尉亦因当头人的勒马而停止前进。
马蹄带起的风吹落了穆清掩着发髻面容的兜帽。迎着微暖的阳光,穆清的容貌恬淡而美好。
穆清知晓宋修远回京就在这几日了,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与宋修远重逢,怔愣于原地,只呆呆抬头望着马上的宋修远。
宋修远凌冽的眸中泛出些微惊讶,亦垂眸望着马下的穆清,微微颔首,似欲说什么。
这时青衿终于从人群中挤出身来,也不管马上是何人,径直将穆清拉回了街边,上下查看穆清是否受伤,轻声喃喃道:“吓坏婢子了,娘子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眼见穆清被安然带至街侧,宋修远抬起右手,示意身后的轻骑校尉继续前行,很快便打马消失在众人面前。
玄武街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往来行人纷纷感叹着镇威侯的风发意气与方才惊险的景象。
站于穆清身侧的妇人见到穆清惨白的脸色,忧心道:“这位娘子可是无事?方才真真惊险,多亏镇威侯及时勒马。娘子面色不佳,可是伤着了?”
青衿替穆清戴上兜帽,回道:“我家娘子无事,谢过这位夫人。”
穆清对这一切却恍若未闻,只因现下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宋修远,他真的回来了。
☆、云袜
穆清回府的时候,将军府上下已然忙碌不堪。
海棠正在内院,见穆清带着青衿回府,双眼一亮,忙不迭打发了身前的丫头,上前便要见礼,却被穆清出声制止:“自家院里无需多礼,今早给姑姑添麻烦了。”
方才在西市与宋修远的惊鸿一瞥,令穆清有些晃神。瞧着眼下府里众人的样子,虽忙乱,却又井井有条,并不像临时得了宋修远要回府消息的样子,遂又开口问道:“将军今日便将回府,为何阖府上下人尽皆知,我却不知晓?”
“昨日宋铮将消息递进来已是子时三刻,婢子瞧着夫人屋里的灯熄了,便未通报。本想着今早知会夫人,但......夫人此言......”海棠瞥见穆清惊魂甫定的脸色,想了想,又轻声问道:“夫人见过侯爷了?”
穆清心中了然,点点头:“见过了。我瞧着今日天气好,想着出去散散心,正巧遇见将军率军进京。”
此番凉氏国主虽递了求和书,但凉氏向来不若夏国重礼,言而无信之举更是时常有之。是以明安帝恐雁门突发变故,便只命宋修远一人率军回京,剩了的便由威衔与镇北王一齐领兵驻守在雁门关前。
宋修远则率军在建章营休整了一晚上,便命护卫林俨留守建章营,自己领着十六名轻骑校尉入了城。
***************
宋修远回府的时候已过了戌时一刻,穆清备下的饭食仍布在桌案上。
瞧着宋修远回府,穆清比照着夏国女子见到夫君时该行的礼,走到宋修远身前堪堪要蹲下身去,却被宋修远一把扶住胳膊肘。
穆清微怔,顺着宋修远手上的力道起身,抬头望向宋修远。白日里瞧得不真切,此时在屋里微恍的光下,穆清却是清楚地瞧到宋修远的右颊上平白地添了道泛白的疤,从眼角直至鼻翼,狰狞地盘在宋修远硬朗的面容上,穆清瞧着都觉得疼。
“这道疤?可是很疼?”
宋修远没想到时隔小半年再见,穆清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候他脸上的疤,一时失笑:“月余前的事情了,早无大碍。”
瞧见穆清那张脸的时候,他想起今早与穆清在玄武街上的惊险经历,问道:“夫人今晨在玄武街?”
穆清微微颔首,心底微微庆幸自己带回了姜怀瑾所赠的邀月酌,遂又望着宋修远,道:“将军今日归府,我思忖着便去买了坛佳酿,好替将军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