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远眸光微闪,先前心中的猜测,经杜衡这一问,印证了□□分。
负手行至坐前,宋修远沉沉道:“华蓥青徽子之名,我颇有耳闻。夫人颇喜音律,某便想在此处向郎君讨个便宜,借郎君的琴给夫人赏玩几日。”
杜衡轻声应了,见宋修远再无话语,便跟着仆役去了客院。
宋修远立于屋中,看着杜衡已彻底离开,掀开衣袍坐在卓侧,随手抄起那舞谱,细细把玩。
若无意外,这个杜衡,应当就是月初出现在霖县的抱琴游侠了。
方才观其形貌,确实自有一番华蓥的淡然之气,颇具大家之风。但也正是如此,宋修远深觉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杜衡,比起出言不逊的厉承,是个更棘手的山芋。
先前穆清被掳之时他接连出现在普华寺与霖县便已很是可疑,而今自己找上门来,更是不得不防;与其让这样一个人大隐隐于市,倒不如直接在府里将他拘着。
宋修远信手翻了翻手中的薄册,只觉其中图样扭曲繁复,瞧着眼花,眼风瞟见那小厮竟还衷心耿耿地扑在地上,无奈道:“自行去管事处领罚!”
那小厮连连应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屋里清净了,宋修远索性拿着舞谱回了东苑。
见海棠已退至外间,宋修远估摸着以穆清嗜睡的性子,早已歇下了,想了想,吩咐海棠去歇了,便转身去了书房。
他总觉得杜衡来府上的缘由很是可疑,一时却又难以梳理明白,再瞧这册舞谱,越看越绝有古怪。宋修远命林俨连夜将舞谱送至醉园陆离那儿,又从案下取出日前才打好的东西。
但是私心里,他希望穆清永远没有用到这东西的一日。
***************
待宋修远轻手轻脚地推门进了内室,入眼却是穆清倚在床榻上翻阅书册的景象。
屋内大多的烛火已熄,只剩床榻前的火苗,跳跃地闪着昏黄的光,照地穆清映射在床帏内侧的身影也跟着摇曳了起来。
室内燃着淡淡的暖香,和着穆清身上那一抹若有似无的馨香,无端氤氲起一股难言的情愫,熏得宋修远心下又躁了起来。
穆清听闻门扇发出的声响,见是宋修远理完事回来了,便放下了手上的书册,翻身下榻。正欲穿上鞋袜,晃神间却被宋修远一手捉住了脚踝。
握着女子的裸足,分明是登徒子所为。便是从前再亲近,宋修远也从未对她有任何逾矩之举、狎昵之态。
思及宋修远出去前的情状,穆清身形微僵,微微挣扎着腿脚,想要将右脚从宋修远手中抽出,奈何力气到底不如宋修远,右脚在宋修远手中依旧纹丝不动。
“莫动。”
宋修远背着烛光,光影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黄晕,柔和了他平日里深刻硬挺的眉目,连带着那道渐渐淡去的疤,也染上了些微润泽。
听到宋修远暗沉的嗓音,穆清无端地烧红了脸。
就这样,穆清衣衫不整地坐于床榻边,宋修远半跪于她身前,伸手替她套上了云袜,穿上了靴履,未及穆清有所反应,又将一冰凉事物缚在她的小腿上。
穆清方才从榻上钻出来,身子还带了些许被褥的热意,腿间骤然触及冰冷事物,不禁瑟缩着打了个寒颤。
待她伸手摸到腿间,竟顺手抽出了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
宋修远看着穆清讶异的神情,微微笑道:“前次我在普华寺捡到了夫人的搔头,已碎尽了。本想寻匠人在将那断簪修复,奈何蜀国的繁复工艺,此处的匠人做不出来。我想了想,便打了这柄匕首,倘若日后再遇这样的事,用着总比搔头顺手。”
穆清闻言更是讶异,这番话,听着仿佛已笃定这般的事还会再发生。
哪有人尽想着这些不吉利的事情?
想着想着,她竟勾起了嘴角,戏谑道:“难道镇威侯的名声竟这般不中用,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要来掳我?”
宋修远看着穆清,心下微动。
若没有镇威侯府的地位与他这个三品云麾将军的名声,若非早早便被夏蜀两国许婚,只怕真的会有数不尽的儿郎,甘愿为这样一个美人争相折腰。
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
“我应早些同你说的,厉承掳你,并非一时意气,而是背后有人早有预谋。”唯恐穆清忧心,宋修远不曾与穆清多说厉承之事。但此刻想了想,他还是将这几日瞒着穆清的事情和盘托出。
“今日来府上烧竹林的,你猜是何人?”
“莫非又是江湖游侠?”从先前小厮没头没脑的一番通报中,穆清已推出事情大概,只在脑中略微将思绪又捋了一遍,便说出了猜想。
“不错。那游侠儿替他师傅递了一份礼,正是你先提到的《江海凝光曲》的舞谱。时辰晚了,我便将他留宿在府内了。”
《江海凝光曲》?!
那日她被宋修远救回,舞谱却是遗落在了杜衡的马车上。
今日纵火的蟊贼是杜衡?
穆清闻言顿时僵住。
如此,宋修远这个时候给她匕首防身,应是料到杜衡与当日之事脱不了关系了?
将穆清的神色悉数收于眼底,宋修远只道她尚未从前次被劫之中缓过神来,对江湖游侠仍有些惧怕,开口轻声说道:“无事,我已命人看着他的院子。夫人若不适,近日便少走动吧,左右不过两三日。”
宋修远抖出的这些话教穆清心下不宁,如何还能够平心静气地安睡,原本养出来的瞌睡早已悉数不见,眸色恢复清明。
宋修远被房内的热气烘得周身燥热,瞧见穆清俏生生地面容,难免又想起先前被杜衡打断的话头。正欲开口,又见穆清神色躲闪,眼风不住地往他身侧瞟去,便也跟着回头看去。
一张铺好被褥的小榻。
若论他与穆清分榻而卧的事体,连海棠都被瞒得严实,是以这只可能是穆清的手笔。
宋修远心中微哂,起身拿过穆清手中的书册,又替穆清放下一侧床帏,无奈道:“歇了吧,那册舞谱我替夫人放在外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