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清晰,清越有声,一字不落地传入在座诸府女眷耳中。
周墨即刻变了神色,脱口呵道:“大胆贱婢,竟敢冒充镇威侯夫人!”
薛后将视线扫过穆清,见后者神情憔悴,心底暗自存疑。略加思索,薛后随即开口问道:“莫夫人,你可认识这位女子?”
不及穆清作答,周墨努力稳定了心绪,见薛后似被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事件打乱了阵脚,轻声提议道:“母后,依儿臣拙见,不若先查清她下毒的缘由,再探明其身份和背后的主谋。”
薛后侧头望向周墨,神情古怪,良久,终是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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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熏殿。酒过三巡,殿内氛围正好。
小内侍匆匆跑入殿中,用耳语向孙尚德通传花萼阁的消息。孙尚德听后浑身一抖,忙趁着明安帝放下酒盏的时候躬身上前,轻声将薛后递来的消息言简意赅地禀明了。
明安帝闻言,神色平静,看了眼杯酒尽欢的朝臣,呼出一口气,对孙尚德耳语道:“让皇后想办法将人送到偏殿来。”
孙尚德会意,向身后的内侍吩咐了什么,小内侍遂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南熏殿。
宋修远将孙尚德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仰头饮尽杯中的清酒,举杯向上首处的姜怀瑾示意。姜怀瑾亦隔着桌案遥遥向宋修远颔首,往自己的杯盏中到入清酒,仰头饮尽,遂又与相邻的琅王莫德把酒言欢。
正当这时,明安帝轻咳一声,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殿内霎时噤若寒蝉。明安帝笑道:“年纪大了,喝了些薄酒便受不住了。太子,替朕好生招待蜀国贵使与各位大臣。”
明安帝离席不久,便有内侍跑至宋修远身边,道陛下召请。与宋修远一齐离席的还有琅王莫德与太子姜怀信。
待宋修远进入偏殿的时候,明安帝正坐在桌案后,拿着一张写了手书的布帛细细翻阅。明安帝身侧站着周墨,莫词与穆清皆跪在殿中。
宋修远行至穆清身侧,与莫德一齐向明安帝躬身行礼。
明安帝抬首望了他们一眼,命从人伺候莫德坐下,复又垂下眼帘看手中的布帛,不再搭理宋修远。宋修远无法,只得继续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殿内一片静谧,呼吸可闻。
良久,明安帝忽然将布帛放至桌案上,又从一侧抽出一份奏折,放在布帛边上细细比对。
“哼!”明安帝突然将布帛连同奏折一并丢至宋修远脚边,怒道:“宋修远!你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龙颜震怒,坐在一侧的莫德抖了三抖。
穆清吓得瑟缩着身子,悄悄偏过脑袋,眼角余风中偷觑到宋修远已掀袍在她身边跪下:“臣自问从未做过有悖仪礼之事,还望陛下明示。”
明安帝伸手指着他膝边的布帛道:“你自己瞧瞧你干的好事!”
宋修远拾起布帛,在手中抖开观阅着其上的内容。这张布帛是方才当着明安帝的面从莫词身上搜出来的,上面细细书写了毒害太子妃的谋划始末。虽则通篇并无明确的名姓,但字迹飞扬遒劲,与宋修远写在奏折上的魏碑行楷如出一辙。
宋修远放下布帛,恭敬道:“如此以下犯上之事,臣从未敢肖想。望陛下明查。”
明安帝托着头,静默不言。所有宫中膳食皆会由尚食局女官查验,在中秋宫宴中呈上的邀月酌中投毒,无异于徒劳。那么他究竟要做什么?还有这个和穆清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明安帝有些头疼。
这个时候周墨忽然开口,问道:“莫夫人贤良淑德,又是蜀国和亲公主,宋侯爷究竟为何要构陷她?”
明安帝恍然,原来谋害太子妃不过是个幌子,宋修远的真正目的是嫁祸穆清公主?
以宋修远先前的官阶爵位,即便娶一位公主亦不在话下。但是树大招风,若真将嫡公主嫁入侯府,不仅会令镇威侯府招惹是非,更会助长镇威侯府的势力,失了朝堂平和。宋修远是裕阳大长公主的亲孙,姑母对他有恩,他替宋修远选了穆清公主这个媳妇,便算是尽了对姑母最后的回报。
只是没想到宋修远竟厌弃穆清公主至如斯地步,白费了他一片苦心!
“臣与夫人同德同心,从未想过谋害夫人。”宋修远正色回道。
事关两国邦交,证据确凿,宋修远却仍不认罪。偏偏他又不辩驳,只是咬定自己从未做过这些事,姿态骄傲清高,反倒像他污蔑了他。明安帝怒极,命道:“来人!将镇威侯押入大理寺牢狱,听候提审。”
穆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宋修远,眸子里尽是担忧。宋修远敛眸摇头,神情淡然,示意她不必担心。未等侍卫近身,他便解开下颔处的系带,取下官帽放置到身前,站起身子,自行跟着侍卫出了偏殿。
纵然得了宋修远的示意,但穆清如何不担心。
明安帝再望向身前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子,心中生疑。适才无论薛后如何审问,这个宫人都坚定道自己是莫词郡主,而镇威侯夫人却神情恹恹,不肯开口。明安帝觉得事有蹊跷,向莫德问道:“这两个,究竟哪个是你的女儿?”
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皆回头望向莫德。穆清眸底竟是掩藏不住的担忧,莫词因数年后与父亲的重逢,面上亦是垂泪之态。两个女儿如此眼巴巴地将自己望着,莫德心底一抽一抽的,突突地发疼。
数日前他与宋修远姜怀瑾二人密谋,眼下只能认一个,先保全穆清,再利用他此番带来的莫词的玉碟与婚书庚帖将莫词救出来。
良久,他终是一咬牙,起身行至穆清身后,轻轻拍着穆清的肩头,像是抚慰,亦像是下决定般,喟叹道:“这位便是我去岁嫁入贵朝的小女,穆清公主。”
穆清感受着肩胛处传来的温热,一瞬失神。虽然她知晓宋修远先前一定交待了父王保下她,但是他对莫词的父女之情远远超出十三岁才被寻回府的她......此时她终于明白,莫德是他的父亲。她究竟何德何能,让这些亲近之人一个个为她身赴险境?从去岁的厉承、杜衡,到今日的莫词、宋修远......
明安帝亦是父亲,亦送了一位女儿去和亲,对着莫德心有不忍的神情,此时竟有些感同身受。遂命人将莫词押入大理寺,又安抚道:“叫二位看笑话了。”
周墨看着被带离的石青身影,心底愉悦。除了她妄自狡辩称自己是莫词外,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但是即便妄称自己是莫词又如何呢?琅王就在此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自己的女儿?
镇威侯府倒了,太子殿下的心事终于又去了一桩。
一番事了,前头筵席已罢,穆清跟着莫德回了沉香殿,周墨亦回了东宫,偏殿内只剩明安帝一人。明安帝静坐在殿内,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案。宋修远做出了这样的事,放在朝堂之上便是夏国失理,即便穆清提出要跟着莫德一起回蜀国,他也无法拦着人,更无法再将涪州十五城讨回来。
案件查明,但他心底总觉得有些古怪。宋修远是一众后辈中的佼佼者,又是忠诚良将之后,论起亲疏关系,还是他的远侄,他向来看好他。
他看着宋修远长大,若非证据凿凿,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真真令他失望!
证据凿凿......人证物证俱在......明安帝仰面靠在椅上,琢磨着方才的案子的始末,想着宋修远被带走前的举止神情,忽而咀嚼出了点味道。
方才穆清公主对宋修远流出的情谊不假,而宋修远为何要嫁祸穆清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