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打断,宋修远看向那个自称徐姬的女子,心中不适,想直接喝令女子离开。但见姜怀瑾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身侧美姬手中的杯盏,他忍了忍,低声呵道:“放下。”
徐姬被宋修远的凌厉眼风吼住,愣了愣,委屈巴巴地瞟了眼了眼温润如玉的姜怀瑾,又敛眸偷觑郭仁,将杯盏放下了。军中之人果真不懂风情,难以伺候。
郭仁正与身侧的美姬言笑晏晏,并未注意到宋修远此处的情状。
底下的舞姬跳了三四支曲子,这时,《江海凝光曲》的调子倾泻而出。
屋内的谈笑声止了片刻,郭仁笑着看向上首处的姜怀瑾与宋修远。为了这一曲《江海凝光曲》,他大费苦心,只待有朝一日能为贵人所喜。
宋修远的确被他唤起了不少回忆,只是与穆清相比,这些舞姬怕压根不知《江海凝光曲》的原委,至于杜工部的《剑器行》,应是闻也未闻了。不过一群搔首弄姿的乌合之众,着实有碍观瞻。
想到穆清,宋修远心中难耐。他本想借着巡视之机南下接穆清回京,却没想到在山东南道耽误了这么久,而以眼下情状,归云山亦被暴雨波及,难以通讯。
一舞罢,宋修远起身,对姜怀瑾躬身道:“臣先行告退。”
姜怀瑾颔首应了。
郭仁本想再挽留,但见他态度坚决,犹豫良久,终是不再说话了。
......
外头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宋修远走得远了些,站于廊下,叹了口气。
“子衍为何事烦闷?”周身没了那熏人的香气,宋修远在外头站得久了些,便听到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
宋修远回身,躬身行礼:“殿下。”
姜怀瑾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礼。宋修远离席不久,他便吩咐撤席,眼下趁着郭仁一行还在内里收拾,便捏了个由头抽身出来寻宋修远。
他回身向设宴的屋子望去,压低声音,道:“子衍也发觉郭大人的不对劲了?”
宋修远看着姜怀瑾,颔首。时人品评郭仁清正廉明,克勤克俭,方才筵席所见的确如此。只是那群美姬出现得太突兀,姜怀瑾话音方落,不到片刻便来了,倒像是提前得令候着的。
姜怀瑾道:“黔南水患与山南旱情多有蹊跷,且郭仁此人不简单。我欲在此处停留数日,查出他的底细,望子衍助我。”
宋修远叹道:“他有意设美人计,臣却不愿将就。”说着,他向姜怀瑾躬身行礼:“殿下,吾妻便在黔南归云山,归云深受暴雨水患所扰,恳请殿下准臣接她来此。”
姜怀瑾看着宋修远,思虑良久,道:“我给你五十亲随,将归云水患与灾民解决了,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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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郭仁回到府中内院,妻子王氏上前替丈夫更衣,问道:“今日晚宴如何?那两位贵人可有为难您?”
郭仁覆上王氏搭在他肩头的手,笑道:“我原先以为宣王也是个厉害的,没想到今日见了几个美姬便收不住了,看来是京中拘束太久。那镇威侯亦是来者不拒。男人嘛,果真还是要靠美色收服。”
王氏颔首,若有所思。
郭仁伸展双臂,见王氏眉眼含愁,喟叹道:“夫人莫多想,我不过是玩笑话。”
王氏虽已三十五六,但因生了一双极其勾人的凤眼,随着年岁渐长,脱去了少女灵气,却更显风韵楚楚。郭仁很是喜欢。且王氏的确有几分手段,故而刺史府里除却几个知根知底的通房,再无侧室。
继续为郭仁宽衣,王氏问道:“那此回这里的灾情,被贵人知晓了,如何......”
虽是内宅妇人,但她还是隐约知晓丈夫递上去的折子与灾情并不相符。
郭仁却不等王氏说完,插嘴道:“这些你不必多管,两个二十出头的小子罢了,左右最后他们只会道我爱民心切。你只需教导好阿眉便好。”见王氏将外袍挂到椸上,他忽而想到什么,问道,“阿眉近日如何?”
王氏见他问及女儿,笑了,眉眼温润:“好得很。今日女先生还道她的绣活越做越好了,自叹弗如,说是无甚可教导了,想请辞呢。”
“女先生......是筠城里那个江姓绣娘?”郭仁皱了眉,思索片刻,方才想起去岁为女儿请的这位女先生。论起江氏的女红,莫说黔南道,便是到了京城与宫里尚衣局的女官们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寻过她的贵人不少,只是她不屑京城浮华,甘愿与丈夫守在小小的筠城。筠城为惠州所辖,他便食了些手段,将人请过来教导女儿。
女儿才十四岁,女红便有赶超江氏之势,而那江氏如今的本事却是数十载练出来的......思及此,郭仁甚是欣慰。
王氏颔首应道:“正是她。”
言罢,却忽然想起从前丈夫与自己说的话,心中犹疑。丈夫平日里不怎么关心后院琐事,此番却突然问及女儿......她试探问道:“夫君是想将阿眉送去......?”
郭仁颔首,但也知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故而叮嘱道:“莫打宣王殿下的主意。倒是镇威侯,眼下住在城西的宅子里,我寻个机会,夫人带女儿出来,只要让镇威侯瞧一眼便好。”
阿眉的眉眼肖似王氏,尚未及笄便有勾人之相;眼下镇威侯身边并无姬妾,且从京中传回的消息道镇威侯夫人入归云山已数月有余。那镇威侯夫人再貌美又如何?旱了数月的男人,此时见着他娇滴滴的女儿,如何不动心?
王氏闻言,心绪繁杂。没有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女儿作妾,更何况若真的入了贵人的眼,不论主母手段如何,但以镇威侯府与郭氏的势力,女儿入府之后处处都会受到掣肘。但是丈夫在惠州刺史这个位置都留了十余年,若再不抓紧这个机会,只怕日后升迁遥遥无期。她一介妇人,无法助益夫君,故而不得不应下了卖女求荣之举。
郭仁见王氏面色不悦,却当她仍在耍小性子,宽慰道:“夫人该庆幸,如我这般长情之人,世间少有啊哈哈。”
只是未等郭仁寻到机会,宋修远便带着数十位亲随连夜赶往归云山,将归云山近黔南道的北麓山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理了一番,发放粮饷救济为水患所扰的百姓,又修复了出入必经的几座栈桥,终于入了十九峰,得以见到穆清。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外头早被旱情水患搅得天翻地覆,大长公主的庄子却仍如世外桃源一般。
天上飘着绵绵细雨,宋修远着了玄色斗篷,牵着青骓行在泥泞的山路上,远远瞧见穆清撑了把油纸伞,正背对着他在院内折桃枝。
接连数月的思念与郁结在见到她的时候皆化作满腔柔情。他松开缰绳,快步行去,将穆清抱到怀里。
“阿谣,一月之期已过,我来迟了。”
油伞落地。
穆清似被他惊到,一时无言。
他将人又往自己的怀里带,用披风罩住,为穆清挡住了四月春日里的斜风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