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后正坐在殿中上首处,听着陆离细细禀明柳微瑕的情况,见穆清来了,却并未令她回避。
穆清站在殿内一角,颔首听着,方才知晓柳微瑕竟也有孕了。抬首轻抚过自己的小腹,穆清心底升起了双重的欢喜。
不多时,陆离便退了出来。行至穆清身侧,陆离微微抬首,偷觑了穆清一眼,在薛后看不见的地方朝她颔首,神色古怪。
只是穆清无暇顾及他掩在眸中的用意,便敛眸行至殿中,朝着薛后行跪拜礼:“妾莫氏阿谣,见过殿下。”
薛后神情温润,应道:“夫人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礼。坐到吾身边来吧。”
未几,殿外的内侍朗声唱到:“太子殿下到——”
穆清抬首望了薛后一眼,薛后朝她微微颔首,眸中带笑。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福寿安康。”姜怀信入内,朝着薛后行跪拜之礼。
穆清起身朝着姜怀信躬身行礼:“妾见过殿下。”
姜怀信看着穆清,神情清冷。不及穆清站直身子,姜怀信躬身禀道:“儿臣夜访母后,乃为了北境边防之事。”
穆清心头一窒。
“北境边防乃军中大事,自有你父皇定夺,太子手上可有镇威侯的消息?镇威侯夫人亦在这儿,太子亲自告诉她便好。”薛后淡淡应道。适才宴罢她便得了姜怀信的消息,道有要事禀明,她当即料到事关北境边防。思忖着这数月里穆清应忧心不已,她便将穆清召进了清宁宫。
姜怀信又望了穆清一眼,神色复杂。穆清垂首敛眸,心头似有一股莫名的压迫之感,双手不受控制地绞着衣袖。宋修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均能从战场全身而退,无恙凯旋,此番......应也是如此吧?可想到今次不同以往的境况,凉国来势汹汹,直接破除了边境军防......穆清的一颗心被吊到了嗓子眼,双手轻颤。
“适才——”
“宣王殿下到——”
话未出口便被殿外的内侍打断,姜怀信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
“宣。”柳微瑕仍在偏殿躺着,薛后丝毫不奇怪姜怀瑾会亲自前来,淡淡吩咐了声。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皇兄。”见到殿中的穆清,姜怀瑾又朝着她微微躬身,“莫夫人。”
姜怀信冷冷地朝姜怀瑾颔首回礼,唇间溢出二字:“四皇弟。”
穆清起身,强自镇定地对着姜怀瑾躬身行礼:“妾见过宣王殿下。”
尚未等姜怀瑾开口,姜怀信朗声道:“四皇弟,莫让弟妹久等了。”
姜怀瑾看了眼殿中数人,见薛后朝他微微颔首,遂开口对姜怀信道:“适才臣弟在殿外见到了陆太医,道内子已无大碍,眼下正在偏殿歇着。既如此,臣弟便不去打扰,不若与母后皇兄叙叙话。”
薛后颔首笑应:“也好。不过回了宣王府,你可得好生养着王妃,不可再让她饮酒了。”
姜怀瑾应下。
姜怀信瞥了姜怀瑾一眼,见其神色平和,压下心中的不悦,复又转过身子对着薛后禀道:“启禀母后,适才儿臣接到周翰将军递回的北境军报,道镇威侯数月前率精兵一万先大军而行,入河北道定州后踪迹全无。”
闻言穆清心中大惊,双唇轻启,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将军命一千军士留于定州搜寻镇威侯与其麾下军士,然一月过去,未果。”姜怀信续道,“定州多高山,地势诡谲,毒物丛生,多有野兽出没。周将军疑心镇威侯于深山内中了敌军埋伏,致使尸骨无存。”
薛后亦被镇威侯失利的消息所慑,一时无言。
看了眼面色惨白的穆清,姜怀信续道:“以前线军报分析,凉国此次不费分毫力气便破了北境防线,儿臣恐我夏朝大军中混入敌国细作。”
姜怀信话音方落,姜怀瑾开口道:“尚无实据,皇兄不可仅凭周将军的一面之词妄——”
然而未等姜怀瑾说完,一直站在穆清身后的青衿忽然大声惊呼:“公主!公主!”
听了姜怀信所言,穆清仿若被抽去了大半力气,立即昏死在青衿怀里,浑身软得不像话。青衿发急,抱着穆清跪倒在地,殷殷恳切道:“二位殿下莫说了,公主有了身子,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啊!”说着,又抖着手轻拍穆清的双颊:“公主?快醒醒啊。”
薛后见此情状,立即吩咐卷耳:“快传太医!将陆太医追回来!”言罢,她又看着殿中两个长身玉立的儿子,皱眉道:“还有何想说的?去兴庆殿寻你们父皇说个痛快吧。”
☆、画眉
北风猎猎,挟风带雪,天地间似只剩了一片苍茫的雪色。
穆清静静站在这片雪域之中,是这天地间唯一的血色。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赤红衣衫,薄如蝉翼,她却丝毫未觉得冷。
四下静得蹊跷,穆清心中不安,试探着向前迈出步子。
不知向前行了多久,皓白的雪原上倏地多了一串血迹。穆清心中一凛,向四周望去,殷红的血迹却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在脚边——那与身上衣衫一模一样的颜色,令她一时难以辨别何处是染了血的雪地,何处又是自己的裙摆。
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跑去。
这片地方太过诡谲,她迷蒙地在脑中思量,却不知这到底是何处。
“镇威侯数月前率精兵一万先大军而行,入河北道定州后踪迹全无。”
清凌凌的男声在脑中响起。是了,宋修远率军一万入定州,中了敌军埋伏,失去下落。
穆清抬首往上看去,在隐约的雪雾中依稀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峭壁。据传定州地势诡谲,地势诡谲,毒物丛生,多有野兽出没。不知为何,她认定眼下她所在的天堑,便是当日宋修远领兵所入的深山。
周遭飘来浓浓的血腥之气,逼得穆清喘不过气来。她倏地回头,只见适才还空无一人的雪原转瞬便尸横遍野。
穆清愣在了原处。
这道天堑......分明就是万人尸坑!这是劫后的战场,染了鲜血的旌旗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脚边遍布残肢断臂,原处甚至还有残兵被挂在竖地的□□上。
胃里有如翻江倒海之势,穆清捂住了嘴,却呕不出任何秽物。
又落雪了。
隔着飞雪,隔着重重尸首,穆清看见远处的高地有个白袍玄甲的身影。那人双膝跪地,一手持枪,至死都向着夏都郢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