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暮色四合,清华别墅前一条清幽小路上,旧矮墙上爬山虎探出一蓬又一蓬。裴樱踉踉跄跄,她寄人篱下,无父无母,如今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被她抛在身后。
暮色下的五道口,霓虹初上,人群熙攘,裴樱如行尸走肉一般淹没人海,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孤独,似天地间唯她一人,无处可去。
她进了地铁,肿着眼睛,木着脑子任人挤来挤去,快到站时,手机响起来,她接了,却是陈巍。
陈巍长话短说,他已来京,裴樱的案子早已了解,如今赔偿款已下,陈巍代为领取二十万现金已带过来,如何转交?裴樱约他在公司“宿舍”楼下不远的咖啡厅见面。
她从地铁口出来,找到那间咖啡店,陈巍已在里头恭候多时,见她进门,举手示意。
裴樱坐过去,侍者围上来,她点了一杯焦糖。
陈巍从桌下拿出个纸袋,推过去:“给的现金,没有你的证件不好给你存卡上,你数数。”
裴樱打开纸袋一看,里面两扎砖头一样扎实的百元大钞,她抓了一捆放在桌上,那样沉重。她这一生还从未见过数额如此巨大的现款,却是用她十年青春,母女情分换来的。
开放的咖啡卡座,隔壁有人端着咖啡侧目,陈巍示意她收起来:“明天还是存银行里吧。”
裴樱点头,一如既往向他道谢,但她今日实在无力与人应酬,这便有气无力向陈巍告辞。
陈巍瞧她双目通红,形容憔悴,摆摆手,端出电脑,请她自便。
裴樱拆开纸袋中现金腰封,从中取出两张按在前台低声道给陈巍那桌结账,走出咖啡厅的小门。
门外繁华,人群络绎不绝,她才走了几步,后头忽然飞快骑过来一辆电动车朝裴樱撞去。裴樱失魂落魄,心神不属,一时没有防备,被人撞倒在地,车上男子闪电一般抢过她的纸袋,朝前疾驰。
那人慌里慌张,却没骑出去多远,迎头撞在一辆清洁车上,连人带车翻失一旁。纸袋被高高抛起,两捆现金掉出来,其中一捆因被裴樱解开封条,一时风大,纷纷扬扬似雪片一般往下飘。
人群顿时如开了锅的沸水,“哄”地一声抢开了。
裴樱被撞伤了脚,疼得眼前发黑,爬不起来。
咖啡厅的人透过玻璃幕墙瞧见外头人争先恐后一窝蜂地往一处凑,也觉奇怪,以为发生什么事故纷纷出来。
陈巍瞧一眼折在地上的裴樱,又望了了远处抢钱的人群,立刻明白过来。
三步两步走过去,捉住一个哄抢男子道:“不许抢,把钱给我放下!”
那男子一把甩开他,匪夷所思地瞪他:“又不是你的钱,有毛病吧?”说完不耽一秒又去哄抢。
陈巍抓不住他,又去抓另一个疯抢的女人,亦被人甩开:“你抓我一个女人干什么,有本事抓他们啊。”
他气得朗声大喊:“不要哄抢,不要哄抢,你们知道抢的这是什么钱吗?这是人家姑娘坐了十年冤狱,政府给补的赔偿款,你们这是在抢人家的卖命钱!”
忽然有人道:“我们不是在抢,我们是替姑娘把钱捡回去。”
“就是,我们给她还回去。”
三三两两的人自动自发把钱堆到那袋子跟前,陆续散开。
剩余几人手上抓着大把钞票,迟疑互望,还有人瞧着不远处握着脚踝神色凄苦的裴樱。
那先头走的几个人,有人不齿这犹豫的几位义愤填膺道:“抢人家卖命钱,丢良心。”
那几人终于不甘不愿地把钱放下,转身离开。
陈巍一边收纳,一边拾捡余下的钞票,不多时又把纸袋还给裴樱。裴樱已在咖啡厅服务员的帮助下缓过阵痛,起身来,不住对陈巍道谢,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陈巍,谢谢你,陈巍,谢谢你!”
一旁又有人塞过来她落在地上的手机,接过来一看,屏幕已裂了道缝。
陈巍一边扶着她,一边替她拎着纸袋:“我送你去医院。”
她这个样子哪还敢让人瞧见,连连谢绝:“不用,不用。”恨不得立刻回家把自己锁起来。
“那我送你回家。”陈巍不容置疑地将她扶往小区。
一边走,一边瞧她脚踝,那处已经高高红肿起来,陈巍确认道:“都肿成这个样子,真的不用去医院?”
“不用。”
陈巍回头看她:“那你明天别去上班了。”
“好的。”
陈巍与裴樱虽不熟,也算相识已久,知她性子倔强,不肯去医院还罢了,上班这事即便她应承了也做不得准,当下强迫她给公司打电话请假。
裴樱无奈,给公司行政去了个电话,轻描淡写说了几句,陈巍扯过手机来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行政同事未及搭话,手机戛然黑屏。陈巍将手机递还她,却再开不起机,大概方才摔坏了。
到了小区门口,裴樱无论如何不肯让人相送,道别过,她拎着纸袋,一瘸一拐往“宿舍”楼洞走去。经过小区中央花园路边,瞧见树下程远正和一个男人在拉扯扭打,她不由驻足观望了一阵。
那男人抢过程远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不断愤怒地大喊大叫,不多时保安闻声而至,那人仍然不依不饶。
裴樱听了那男人说辞,忽然觉得知道这些内情让程远发现有些不好,拎着纸袋又回了家。
裴樱进了房间,不及换鞋,正欲将纸袋搁茶几上,却不小心撞到沙发脚,跌了个四脚朝天,袋中纸钞洒落一厅。
旧伤新创,更添痛楚,她干脆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缓神。
十几分钟过后,她才开始收拾满地钞票,大门匙孔响动,门应声而开,程远嘴角带伤跨进来,抬头便与厅央一地现金上坐着的女人视线相撞。
裴樱有些惊异他回来得如此迅捷,但想起方才无意听见人隐私又觉甚为不妥,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这一眼已将心中所想泄露,却还顾着去低头回避。
程远也不问她为何满屋洒钱,极为淡定地将钥匙搁一旁鞋柜顶上小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