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则赶回来的时候公安、交警来了好些人,路面已被人封锁,张玉珊在这中间醒来过一次,瞧见现场又晕了过去。
苏正则打了120叫裴樱跟车送她去医院,到了医院裴樱怕张玉珊承受不住让医生给打了针安定剂。张玉珊昏睡过去没多久,苏正则打来电话,警察约他们做笔录。
苏正则开车来接她,一路上裴樱将王承孚的说法向苏正则汇报了一番,苏正则微一思忖,点头道:“先按照他的说法。”
录完口供苏正则送她去医院,再返回现场已经凌晨六点,事故已经认定完毕,尸体被殡仪馆拉走,路面解除封锁,苏正则买了点早餐又将车开回医院。
张玉珊已经醒了,半靠在病床上怔怔地瞧着落地玻璃窗,脸上泪痕却似小河一般流淌不停。
裴樱穿着苏正则的西装坐在一旁,保镖罗小虎额头上包扎着纱布,隐隐渗透血迹,靠着门墙坐在角落的地上,一边小声向裴樱解释道:“昨天晚上,家乐不肯睡觉,保姆带他牵兔子在草坪上玩,那兔子钻进后山怎么也抓不到。两只兔子自从死过一只,剩下这只家乐格外看重,哭闹着不肯睡,非要去找。我们几个人都忙着找,没注意,才让人钻了空子。”
裴樱想着家乐,猛地捂着嘴,望着天花板,泪珠却还是溢了出来。
病房门半掩,苏正则脚步顿在门口,抬手欲推,终究还是停住了。
他将早餐放在墙根的凳子上,钻进消防通道,凭着栏杆点燃一根烟,颓靠在墙上,忙了一日一夜倦意这才袭上来。
苏正则叼着烟,良久,烟灰掉下一截,落在黑色西裤上,他却依旧一动不动。
病房内张玉珊靠了半晌,忽然精神过来,胡乱用袖子擦干泪痕,撑起身子下床道:“天都亮了,家乐该醒了。”
她说着趿拉着鞋子往门口走,裴樱难过地拦住她道:“玉珊,你别这样。”
张玉珊眼眶浮肿,满脸憔悴,她推开面前缠七缠八的女人,不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家乐醒来见不到我又要哭,我要先回家看看他。”
裴樱抱住她遽然哭道:“玉珊,家乐没了。”
张玉珊一巴掌打开她,柳眉倒竖,双目喷火:“你这个女人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你这样红口白牙乱咒人孩子的,我们家乐没你这样的阿姨……”
裴樱被她一巴掌甩到墙边,颊上立现五个指印。张玉珊咬牙恨眼乜她又往门口走,刚扶到门把,一旁罗小虎起身猛地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嚎啕大哭:“珊姐,家乐没了,真的没了……”
张玉珊脸色煞白,双唇哆嗦着:“没了,什么是没了?”
罗小虎将她箍回床上,这时虚掩的门被人推开,王承孚红着眼眶,青着下巴,耸眉搭眼出现在门口。
张玉珊立刻跳上去揪住他的衣领道: “王承孚,你来说,你告诉他们,家乐被你掳走了,他只是被你掳走了,现在在你们家,你说啊,你告诉他们,你快说啊,你为什么不说?”
王承孚被她摇来晃去,那人浑不反抗,喉咙哽住,半晌才轻轻拥住她,下巴蹭她肩窝,柔声道:“玉珊,家乐出了交通事故,已经……”说着说着却说不出话来。
张玉珊懵懂地静止片刻,忽然又疯了一般推开王承孚,撕扯着他,踢打着他,双颊黏满乱发,恶狠狠道:“你他妈的说什么?”
王承孚推着她坐在床沿,身子微微一退,跪在她跟前,一边拭泪一边道:“玉珊,孩子没了,我们还年轻,还能再生。你别这么伤心,当心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她歪着头心碎地端详王承孚,已经哭成了个泪人:“肚子里的孩子……”凄楚一笑,“肚子里的孩子……你杀了我一个孩子,你还想让我再给你生一个孩子?”
王承孚跪着往她跟前爬,握住她膝盖上的手,柔声嘶哑:“玉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你们母子俩。你先保重好身体,等这件事过后,我保证离婚娶你,你想要去美国,去新加坡,去澳洲,你去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你不要这样……”
张玉珊抬腿踹翻王承孚,决然惨笑:“天涯海角都陪着我?你的天涯海角我不稀罕!”
王承孚又爬回去:“你恨我也好,你打我骂我也好,肚子里的可是家乐的弟弟妹妹,你别这么不珍惜自己……”
张玉珊凄楚呓语道:“家乐的弟弟妹妹,家乐的弟弟妹妹”,说着说着她悉悉索索从肚里抽出一个布包,往王承孚劈头盖脸扔过去,“给你,你的孩子,你们王家的种。”她冷笑一声,“家乐的弟弟妹妹……家乐啊,家乐没有弟弟妹妹的,他从小就只有一个人,他甚至连一个同龄的朋友都没有,每天被我关在那所破房子里。我说等去到新加坡就让他去上学,他那么高兴,睡觉都不准别人把他的书包取下来。我答应过带他去海边,他去水族馆,去动物园,可是一个都没有做到,他的人生什么都没有开始,王承孚,你拿什么让我跟你去天涯海角呢?你抱着家乐的尸骨一起去吗?”
王承孚大恸,跪伏在地上,头埋手心,肩头耸动,嚎啕大哭。
张玉珊忧伤地说:“家乐就只有两只兔子,死掉一只,他哭得跟个什么一样,剩下的那一只他生怕也跟着死了。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半夜去山上找兔子让你钻了空子……”忽然她目光凌厉扫向地上那个人影,咬牙切齿道,“都是你,家乐是被你弄死的,要不是你半夜三更找人来掳人,家乐不会出交通事故,不会被人撞死。你这个凶手,你这个刽子手……”张玉珊走过去举步往那人身上踢踹,“你不配当家乐的爸爸,你给我滚,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
王承孚被她踢打了好半日没有反应,听见她最后这句,心内大恸,抱住张玉珊的腿,呜咽恳求:“玉珊,你别这样,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家乐没了,我们再生,我们这就去美国,婚离不掉我就不离了,天明集团我也不要了,姓苏的怎么样我都不管了,我们现在就走……啊……你不要这么恨我,你别这么恨我……”
张玉珊不妨猛地被他抱住小腿,一抽之下摆脱不了,身形踉跄扑在他身上,她便捶打撕扯着王承孚,惨嚎:“你赔我家乐,你还我家乐……你这个刽子手……”
裴樱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腿,哭得声堵气噎。
这时王承孚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腾出手去接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昨天晚上的肇事车辆找到了,凶手醉驾来警局自首。
张玉珊不肯放过王承孚,小虎便使劲搂过她,张玉珊这才伏在他的怀里委屈地呜呜啜泣:“小虎,小虎,家乐没了,家乐真的没了。”
罗小虎抱紧她,心中异常酸楚,潸然泪下。
王承孚挂断电话,裴樱在一旁也听清王承孚讲话内容,擦干泪眼恨眼瞧他:“凶手自首了?”
王承孚双眼通红,视线躲闪着她,沉痛点头。
裴樱钉子一般剜着王承孚:“谁?”
“公司保安,偷盗公司车辆,肇事逃逸。”
裴樱真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可是眼下张玉珊这模样,若真告诉她真相,恐怕立刻便要拿刀找人拼命。
果然张玉珊听了王承孚的话之后两眼放出绿光,似利器锋刃淬着寒意,她冷冷道:“保安,哪个保安,他在哪?”
裴樱陪张玉珊到警察局的时候,自首的那人已离开。因为醉驾又自首,认罪状态良好,且愿意按照本省标准对事故进行赔偿,警局也未多加为难,一切只等开庭。说完殡仪馆已打来电话,通知王承孚过去领骨灰。
张玉珊如晴天霹雳,瘫软在地:“骨灰?!”
王承孚怕张玉珊瞧见尸骨无法承受,一早委托殡仪馆将尸体火化,此时蹲在她身边,柔声哽咽道:“事故已经认定,按照规定,只能火化,你……你……你……”
张玉珊立刻揪住他的衣领:“你让火化的?你凭什么同意火化,你不是家乐的监护人有什么权利火化?”
对于这类交通肇事案,公安和交警历来支持事故一经认定尽快火化,以免家属情绪激动,挟尸索价。王承孚一直以孩子父亲名义参与处理,此时那警察听张玉珊之言恐疏忽了内情,忙也蹲下来调解:“张女士,这是交通事故法规定的……你节哀顺变……”
张玉珊泪眼朦胧瞧着王承孚:“你竟然连孩子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说着她忽然扯开刑警腰间枪套飞快抽出一把枪对准王承孚的额头,“都是你,要不是你家乐不会死,我今天就让你去给他陪葬……”
那警察措手不及,下一秒立刻将她摁在地上,下了枪。
张玉珊就势脸贴地板,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