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的学校里空荡荡的,有点走音的广播在放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江晓媛苦笑了一下,把请柬收好。
前一阵子她刚刚跟蒋博跑了个话剧的活,根据个神话故事改编的,当中涉及舞台造型设计,蒋博又文艺又事儿逼,非要做出“灵魂”,江晓媛不知道造型的灵魂是什么邪物,但未免老板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只好连夜把古今中外的才子佳人悲剧好好恶补了一顿,由于梗都大同小异,有些文字对她来说又佶屈聱牙,她看得好生痛苦,经常记串了台。
可是这时她想起那些混乱的串在一起的故事,心里忽然觉得有点荒诞。
那些轰轰烈烈、拼死拼活的事,到了现实中,居然被描述得这么波澜不惊、速战速决。
江晓媛说:“人从封建时代奴隶时代开始,就在为自由恋爱抗争,有上吊的、有跳河的、还有干脆人也不当化成蝴蝶的——其实想一想完全没有必要,那帮蠢死的古人抗争了半天,到现在大家还不一样是盲婚哑嫁?有一点区别,以前是父母给指定个人凑合,现在是自己硬着头皮亲自出去找个人凑合,我看还不如以前呢,起码那时候省事。”
祁连:“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你看着老陈心酸,他估计看你也挺心酸,上次还跟我说过,你们年轻人三天两头换工作,什么时候能稳当下来?”
江晓媛:“……”
这话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她终于无暇替古人不平了。
“说得也对,我老板可能要不干了,”江晓媛尽可能保持平稳的语气说,“过一阵子我可能真的要换个地方工作了。”
老板如房东,任性得要命,有点风吹草动就让别人卷铺盖滚蛋,果然是靠山山倒靠树树摇,自己赶紧让翅膀硬起来才是关键。
江晓媛脸上保持着一片心有天地宽的淡定,心里其实已经骂起了娘,她有志气地想:“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加入这个万恶的组织,要卷别人一百个铺盖,才能对得起现在的颠沛流离!”
祁连:“你要换地方?也好啊,其实我……”
“闭嘴!”江晓媛跟着蒋太后时间长了,已经自然而然地养出了一身女王气,刚听了几个字就一眼斜了过去,“你要是想扶贫就不用说话了。”
祁连:“……”
他被堵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子。
当他再次审视江晓媛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脱胎换骨了。
江晓媛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时尚界人士,她从来不缺乏品味,只缺一点“如何省钱地有品味”的小小技巧,在蒋太后的指点下,现在已经炉火纯青,她甚至能在买回便宜衣服后,自己动手裁缝修补,把一件版型不好的地摊货改造得十分上档次。
江晓媛开始展露出她在另一个时空——她原本的时空里应有的模样,锋芒毕露,像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小刀。
祁连其实早听懂了她多次“病毒已经不再来,你也不要再来碍眼”的暗示,但依然厚颜无耻地假装听不明白。
没有腿的人,会重新跑起来吗?
他追寻了很久,终于找到这么一个答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有时也很像星球与星球之间的万有引力,质量越大,产生的引力场就越强,一个人如果能活出质感来,哪怕遗世独立,别人也会想围在她身边,哪怕是探头看看她在干什么。
“其实我是想跟你说‘苟富贵,勿相忘’,”祁连说,“万一你将来功成名就,记得让我入点股,这个行吧?哦,对了,老陈还让我托你一件事,他结婚那天新娘妆能交给你吗?他想省点是点。”
江晓媛:“……”
听到前半句还很感动,后半句简直了!认识陈方舟这种男人真是她一辈子的污点。
第二天,蒋博以一副更憔悴、更落魄的样子出现在了学校里,开门见山地对江晓媛说:“成绩录完了吗?收尾的工作都干好了吗?”
蒋博见不得别人做事拖拉,谁有一点耽误事,都能招他大发雷霆,江晓媛习惯了,一般只要他交代,她都是第一时间完成,哪怕熬夜也绝对不拖到第二天。
见她点头,一脸悲喜莫辨的蒋太后继续说:“把以前的教案存档,做工作交接用——走,跟我去办离职。”
无论蒋博选择单干,还是去做秃顶的司机老蒋,只要他一走,江晓媛都没有再在学校里待下去的理由——况且学校开给助教的工资也实在不像话了点,不适合再留下她了。
“我已经跟人说好了,到时候帮你报名,”蒋博说,“今年九十月份左右他会联系你,到时候问你要一些身份信息什么的,直接给他就可以了。”
蒋博走得飞快,两脚几乎生了风,好像下一刻就会飞起来。
他问:“你说你是什么状元?英语特别行吗?”
江晓媛闻言愣了一下,犹豫着没敢吹——她的英文其实十分稀松,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基本也就点菜最利索,剩下多数时间都是和说汉语的混在一起,对上外国同学,交流模式根本就是“你来比划我来猜”,当年也就听力还勉强凑合,后来回国,又被抛到这个世界,加起来时间也有两三年了,恐怕现在连听力也退化得凑合不了了。
她自己在那迟疑,蒋博的脚步却没有慢下来,边走边问:“那如果非日常对话呢?专业一点的英语也行吗?你要是会的话,我就省得请翻译了。”
江晓媛:“……”
下一刻,她被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头,整个人都凌乱了:“你你你你你打算带我去?”
蒋博一手插进裤兜,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说你会不会吧?”
江晓媛不假思索:“会得不能再会!”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风霜雨雪的历练,江晓媛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她想做成什么事,当机会来的时候,无论自己心里多没底,也要硬着头皮上,无论自己多外行,也要装出“我很靠谱”的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住机会再说。
至于差了多少,私下里要怎么撕心裂肺地恶补,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有些事如果不试一试,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做到。
这种“人前显贵背后受罪”的经历虽然可怕,但是每经历一次,江晓媛心里都会有一种自己战无不胜的感觉。
其实想通了也是,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不可能比做个混混噩噩的打工妹,过几年回老家随便找个脸都没看熟的汉子嫁了更可怕。
蒋博虽然没有回头,话音里却带出一点笑意:“好,我就喜欢你这种什么都敢大言不惭的劲儿。”
江晓媛跟在他身后的脚步也快要跟着飞起来了,她一迭声地问:“那然后呢?你要自己开工作室吗?我跟你说蒋太……太……咳!”
一激动差点把老板外号喊出来,江晓媛赶紧咬住自己得舌头,生硬地改口:“太……太太爷,你缺股东吗?投资人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缺发型师吗?我可以帮你把我的前老板挖来!模特不要紧,我可以亲自上场,我又能当跑腿又能当打杂,又能当销售又能当外联,我我我十项全能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