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媛怀揣一颗汹涌澎湃的心,一窍不通地跟着无事忙,一大早就带着工人们在屋里量来量去,煞有介事地跟人讨论各种材料……不过很快露陷了。
“玄关那里要给我留一块牌子。”江晓媛踩着高跟鞋,挥舞着卷尺来回比划,“大概这么大,挂工作室名牌,师傅您知道去哪定做那种牌子吧?对对,正规一点的……工作室叫什么?呃……这不知道啊,回头我要问我们老板。”
她刚掏出手机,想起蒋博的叮嘱,只好又烦躁地放回去,抓了一把头发,她说:“唉,先不管了,反正您把地方给我留下来就行了。”
工程队队长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问:“姑娘,你这个屋要当办公室用,这个水电改不改?”
“啊?”江晓媛茫然地站在玄关处,“‘改水电’是什么意思?改成什么?核动力的吗?”
工程队队长慈祥地看着这个狗屁不懂的二百五,加深了对人类物种多样性的了解。
于是又耐心地问:“那你这个名牌要用什么材料?”
江晓媛:“……难道不都是塑料的吗?”
队长委婉地表达了“麻烦您哪凉快哪呆着去,尽快换个有常识的来”这个意思,江晓媛的自信心遭到了惨重的打击,只好信誓旦旦地保证:“师傅,我过两天肯定就懂了,真的,不骗你,给我一点时间就行。”
江晓媛上午在工作室惨遭鄙视,下午又专程跑到了工商局丢人现眼。
由于她事先在网上查的路程有误,刚开始死活没找到地方,考虑到自己正在筚路蓝缕的艰苦创业阶段,江晓媛愣是没舍得打车,手机还没有办套餐,流量自然不够用,她就沿街找有开放式无线网的咖啡厅,进去以后装作看菜单的样子,蹭着人家的网用手机重新定位。
好不容易找到了工商局,到了以后又在工作人员面前一问三不知,最后,她沐浴着工作人员围观脑残的目光,被晕晕乎乎地砸了一通科普,拿回了一堆看不懂的表格,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地往回走。
傍晚归途中她还不幸赶上了晚高峰,地铁里能把人活活挤成遗相,江晓媛如今已经深谙公共交通上的生存之道,驾轻就熟地调整好姿势,很快找到了一个能容身的小角落,藏了起来,利用这个间隙,她把这一天剩下的单词任务了结了,又把耳机调到了最大的音量,压过了地铁隆隆着呼啸而过的咆哮声,闹中取静地听完了一段完整的标准速voa。
学校比较有人情味,此时正是暑假,还没有急着赶她走,江晓媛能暂时住在宿舍里,等工作室准备好,她再搬到那边去。
这一天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江晓媛轻车熟路地跑到学校门口的小摊上,刚一开口叫:“师傅……”
卖凉皮的:“哎好嘞,凉皮一份,辣椒一点点嘞——多放香菜!”
江晓媛第无数次端着她的凉皮一路小跑奔回寝室,放下以后一边吃,一边打开了一本从学校借来的特效造型理论,两不耽误地看了起来。
无论是时间还是成本,她都尽可能地寻找到了最物美价廉的消耗方式。
学校的机房都已经锁了,江晓媛吃了一顿战斗饭以后,就去了网吧,履行她对施工队队长的承诺——她在网上搜集起办公室装修的种种注意事项、查每一种材料有什么区别,价格大概在什么水平等等。
办完这一堆事,江晓媛在一片qq声此起彼伏、游戏叮叮咣咣的背景音里悄然退场,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可以沉迷于网络。
有钱有闲,多么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生活,如今江晓媛两样都没有,却难得觉得生活充满了乐趣。
再让人魂牵梦萦的名香也遮盖不住生活本身的乏味,黄金与珠宝都填充不起充盈的乐趣。
直到这时,江晓媛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寝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之后了,她终于等到了蒋博用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蒋博跟她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声称自己以后就用这个临时号码和她联系,交代她有事发短信,不要随便打电话。
江晓媛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十秒钟,心里第一次觉得有点奇怪。
蒋博不像个怕被老妈发现以后啰嗦的叛逆不孝子,他这种极端的小心谨慎让她想起了身陷灯塔的许靖阳。
她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试探了一下:“用不用我替你保管证件?”
蒋博:“好。”
结果第二天,江晓媛真的收到了蒋博的同城快递,黑漆漆的一个文件夹,里面包括了各种材料和证件,还有一张附了密码的银行卡,蒋博留言,说这是供她办各种手续、装修工作室的时候用的,让她留好发票。
江晓媛心惊胆战地发现自己的疑神疑鬼好像成了真——太不对劲了,蒋博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江晓媛有种他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过来的错觉,她突然觉得很恐怖,战战兢兢地给蒋博的新号码发短信问:“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这一次,蒋博让她坐立不安地等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才简单地回了一句:“不用,其他事你看着办,这个工作室我一定要成功,这段时间我可能出不来,就托付给你了。”
江晓媛莫名其妙地从中读出了几分不祥的意味,她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这么相信我,万一我办不好呢?”
这一次,蒋博没有回答。
江晓媛本来有好多事想问他——譬如工作室的装修大概是什么风格?起个什么名字?之后各种手续怎么跑,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此时只好全咽回去了。
江晓媛一边担心他,一边简直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工作室也是她自己的事,不用别人嘱托,她也会很上心,但是出于某种对危险的直觉,江晓媛总觉得蒋博的字里行间有种让人不安的孤注一掷,好像这个工作室做不起来,他就要去死一样。
只有工作室取名的这件事上,蒋博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想叫“自由年华”造型设计工作室,结果江晓媛跑去工商局问的时候,发现名字已经被别人注册掉了,最后只好改成“芳菲年华”,听起来比 “自由年华”什么的更像个造型设计工作室,只是蒋老板接受得勉为其难。
就在江晓媛刚刚独自一人把这些工作理出一些头绪的时候,她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蒋博的新号,蒋博给了她一个地址,没有说具体要求,只是让她“带着全部的工具,周末替他过去一趟”。
江晓媛心里先打了个突,回短信问:“什么主题?为什么要带全部工具?”
那边回答:“高端客户,过来你就知道了。”
江晓媛连凉皮都吃不下去了。
一般情况下,只有一些特别没眼力见儿的朋友,通过私人关系找蒋博做的活——比如那次给艺校的小崽子化舞台妆之类,蒋博才会漫不经心地托给别人,其他的,别说是高端客户,就是普通客户,蒋老师也不会让江晓媛在没有他把关的情况下独立动手的。
他在某种程度上是有这种偏执的,对自己的牌子经营得无比珍惜。
怎么会连主题都不提前说,就让江晓媛单独上阵呢?
江晓媛简单地回了个“好”,没敢多说,唯恐说错什么,她感觉如果不是蒋博在隐晦地表达什么,就是有人冒用了他的手机——给她发短信的根本就不是蒋博本人。
思来想去,江晓媛没什么好办法,也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找了祁连。
“你等我一会,”祁连听完以后飞快地说,“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告诉你,马上就到。”
江晓媛放下电话的时候,心情在担惊受怕中忽然就跌落了下去,她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他一样可靠呢?”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特质,好像世界上的事没有他们不能的、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江晓媛忽然无比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