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一个通体雪白雪白的婴儿。
婴儿也就四五个月大小,每一寸皮肤都呈现出极为病态的苍白,就连稀疏的头发和眉毛也都是白色的,眼睛颜色很淡,眼球不正常地颤动着,歪着头、斜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心心念念的奶瓶,一道口水顺着惨白的小脸流下,他“吭哧吭哧”地哭得更凶。
“妮子,怎么了?”老太太不放心,出声询问。
“没……没事。”祝真按了按疯狂跳动的心口,捡起奶瓶,擦干净奶嘴,喂到孩子嘴里。
抱是不敢抱的,她到现在冷汗都没消退。
“妮子,吓着你了吧?”听见孩子的哭声止住,老太太松了口气,有些抱歉,“唉,这孩子命苦啊。”
“没有。”祝真接话,“阿婆,这是您孙子吧?您的儿子和儿媳妇呢?”
“死啦,都死啦。”老人的声音里透着无限苍凉,“儿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去年冬天没了,媳妇生尾巴的时候大出血,也跟着走了……唉,都是命啊,都是我们早些年不敬神明,所应得的天谴啊!作孽哟……”
祝真听得有点儿糊涂。
不能见光,皮肤雪白,眼球震颤,都是白化病的症状。
老人儿子的病暂且不提,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再加上村庄闭塞,医疗条件势必更加落后,大出血抢救不过来也在常理之中。
正常的疾病和意外,怎么能说是天谴呢?
而且——
“阿婆,我们这些年不是对神明毕恭毕敬,也按规矩祭祀了吗?为什么还会遭到天谴?神明不应该庇佑我们吗?”祝真看着孩子喝完奶,取下湿漉漉的尿布,换上干净的。
老太太摇头叹息:“都怪五十年前,村子里的那些年轻人不肯安分,非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见山险难爬,便商量着一起修砌山路,等修好之后外出闯荡。结果,山路修到一半的时候,他们挖出一块巨大的石碑,那石碑上画着古怪的符号,村子里的教书先生们哪个都不认得,村长说一定是神迹,神明在阻拦他们大逆不道的行为,命令他们立刻停下。可他们不听啊,继续挖了下去,快修到山顶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墨绿色的小盒子……”
祝真听得入神,轻拍着婴儿将他哄睡,轻手轻脚走到外面,问道:“然后呢?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瘟疫啊!”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忽然变得锐利,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事情,“他们激怒了神明,神明降下可怕的诅咒,惩罚我们这些胆大包天的村民。瘟疫迅速传开,不过几天时间,村子里的人就死了大半,我家老头子就是这么没的……即便后来,我们在村长的领导下及时改悔,年年供奉神明,也不过是免去了恶疾缠身的痛苦,却没有办法洗脱我们曾经犯下的罪孽。这些年,村子里的孩子们夭折的夭折,生病的生病,畸形的畸形,健健康康的没有几个,村长说,这都是我们应得的天罚,这诅咒将伴随我们祖祖辈辈,生生世世,直到死亡,方得解脱……”
原来,所谓的瘟疫,只是诅咒中的一环,据老太太所言,这村子里的孩子们大多不太正常,也是天谴带来的苦果。
难怪祝真一路走来,所见人丁凋敝,村民寡言少笑,空气中似乎永远覆着一层沉重的绝望与无力。
她以为的、庇佑村民镇压瘟疫的神明,实则亦正亦邪,恩威并施。
一切苦难皆由它而起,苟延残喘亦拜它所赐。
怪不得大家对那尊神明都是又敬又怕,怪不得祭祀它的方式如此血腥残忍,却无人敢提出异议。
得到了自己需要的关键线索,祝真礼貌地和老人道别,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件事,回头问道:“阿婆,我还没问,您贵姓呀?”
“姓李。”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答她,神色间没有一丝不耐烦,甚至多唠叨了两句,“咱们村除了几个少见的姓,不是姓李就是姓林,往上数几辈,大多都是本家!”
祝真了然,和她挥手再见。
如此,孩子们有问题的原因也水落石出。
村子经过瘟疫之后,余下的人口本就不多,又不与外界往来,交往圈子有限,观念落后陈旧,为了繁衍子嗣,少不了近亲结婚。
一代两代,可能还显不出什么,几十年过去,亲上加亲,致病基因迭加,恶性循环,畸形儿的比例自然大大提高。
而这种现象落在愚昧不开化的村民眼里,却更增加了“诅咒”一说的可信度,令他们自我洗脑,行为强化,对神明的存在深信不疑。
不远处的田垅上跌跌撞撞地跑过一个孩子,那孩子五六岁左右,额头突出,眼距很宽,张着嘴伸着舌头,嘴角流下一长串亮晶晶的口水,肢体动作也很不协调。
他对自己的怪异茫然不知,开开心心地对另一个缺了条胳膊的男孩晃了晃手里的泡泡糖,那孩子立刻奔过来,两个人玩闹在一处。
明明是童趣盎然的画面,祝真却觉得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