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慕安忍不住斜眼,阮氏母子最爱排场,一向不是贵的不吃不是好的不用,什么时候爱吃起野菜野味来了,除非把这许三郎本人也算在野味里头了吧?
想想便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三两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那许三郎看在眼里便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当即便气红了眼不肯再吭声,齐慕文一见这英雄护美人的机会来了,忙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揽道:“大哥这是怎么说,昨儿晚上的酒气还没醒不成?”
齐慕安干脆无赖地把手里的筷子一丢,“大清早的就磨牙也不嫌啰嗦,走走走,该去哪儿去哪儿,办完了事儿咱好早点回去,这没趣的乡下地方谁乐意待啊!”
说完看也不看他两个一眼抬起脚就走,这许三郎虽然是个奴下的出身,可他爹许老三在当地那可是只手遮天有钱有势啊,从小还不是跟捧凤凰蛋一样把他给捧大了,哪里受过一点气,如今见齐慕安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总是出言讥讽哪里受得了,只差没当场掉金豆了。
好在有齐慕文这样斯文和气的好人在,拉着他的人一路走一路安慰,也不过就是从饭厅走到大门口那么一小段距离吧,彼此眉来眼去地已经有些舍不得把手脱开了。
第一间庄子是规模最小也最不起眼的一家,管事加上佃农统共只有十来个人,一行人不过匆匆走马观花地过去了,第二间庄子靠山临水景致很好,倒有些吸引人的稻香农趣。
因京里的主子难得来一趟,除了许老三和许三郎以外,这所庄子上几个老人也都一同进屋来磕头问安,外头乌压压站了满院子的佃农,齐慕安粗粗拿余光一掠,大概也有三五十人。
许老三见齐慕文好奇,便陪着笑道:“大爷,那些都是给府上种地的泥腿子粗人,满身汗臭粗俗得紧,也不会说话,不如叫他们在外头给主子们磕个头就散去吧?”
往年即便是齐老爷下来,也回回如此,真正在上头享惯了福的人,谁愿意跟那些灰头土脸的农民打交道。
因此他认准了齐慕安不会反对,他不就是厌恶乡下地方腌臜不愿意待的么?
谁知他却兴致勃勃地摸了摸下巴,“那哪儿成?老爷让咱们下来看看,可不就是来看他们的吗?难道看你一张老脸?这么大的几片田庄你一个人种的?所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咱们可不能不拿这些泥腿子当回事儿!你去,让他们一个个地进来,我都要见一见!”
许老三没想到这平时说话着三不着两的大爷忽然说起正经话来,一时倒没预备,心说要是早知道那还能先教教他们说话呢,这会儿都叫进来,万一谁说个一两句不能叫他们兄弟两个听见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因此只为难地看向齐慕文。
齐慕文自己年年都从这里头拿好处,自然知道很多事都是见不得光的,也不愿意齐慕安管得太多,于是便好言好语劝他,“大哥,你看看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又脏又臭,有的身上还有疮呢!叫他们一个个的进屋,可别熏坏了你才好!”
这话说得站在他身后的许三郎脸上一愣,看他毫无架子,倒没想到他这样瞧不起庄稼人。
齐慕安要是什么都能遂他的意那还叫小霸王吗?
当即把眉毛一横,“放屁!那他们种出来的米种出来的菜怎么不见你嫌弃?快别废话,早点把事办了大伙儿都省心!”
齐慕文被他喷得一时说不上话来,许老三见状只好给这间庄子上现管着事儿的张伯使了个眼色。
那张伯忙麻麻利利地出去了,想必是对众人都嘱咐过一番,不多时便带了一个约莫四十来岁、黑黑瘦瘦的佃农进来。
这些佃农平时就是见了许老三都怕得要死,如今见许老三对这两个华服公子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心想莫非他们是皇帝家的人吧?
更是怕得连走路都在打颤,只记得孙老头方才跟他们说的,只管给主子磕头问好,别的都一问三不知就成了。
因此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伏在地上不敢起身也不敢吭气儿了。
齐慕安料定会是如此,许老三的算盘打得精,他也不是傻子,他本来就没指望能从这些苦命人嘴里问出什么来。
他要的,是让他那个好二弟和这姓许的老刁奴先自乱阵脚狗咬狗才好看呢!
于是不过随口问了一两句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家里有几口人之后,便开始话锋一转看向了许老三。
“许三叔,我老婆年底就要给我添儿子了,我总想着该做点儿善事给他们父子积个福。你们这儿才遭过灾荒,想必今年日子不好过,你看看这人面黄肌瘦的。要不这么着,我自己掏钱打赏他们些钱银,你看如何?”
许老三心说那是你自己高兴去当那冤大头,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于是忙满脸堆笑道:“大爷宅心仁厚怜苦惜贫,小的可不敢阻挠大爷行善积德,只有先替他们谢谢爷了!”
齐慕安嘿嘿一笑,心说你等我说完再谢不迟。
于是又似乎为难似的眉头一皱道:“可自古都说论功行赏、论功行赏,咱们要是每个人都赏的一样,那岂不是叫那些吃苦耐劳最肯干活的人沉了心?还让那起好吃懒做之徒得了意,不成不成!”
齐慕文被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弄得有些不耐烦了,忙问道:“那依大哥看该如何行赏才能公允?”
齐慕安一副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方用力一击掌,“有了!咱们就看他们去年交了多少租子吧!六福!把钱袋子拿来,咱们这么算,交了多少斤粮食,咱们就赏他多少钱。”
六福忙从后头搬出了一早预备下的钱袋子,那佃农见齐慕安等着呢,也不知这是真的天降好事了还是富贵公子作弄他,可不管怎么着民不与官斗,他哪里敢跟侯府里头出来的人撒谎啊,忙战战兢兢地据实报了个数字。
齐慕安点点头,看了六福一眼,六福忙如数捧了一把钱出来亲自塞到那佃农手里。
“我们爷赏的,这位大哥收好了,出去跟大伙儿都说一声,只要是咱们家庄子上干活的,来了都有赏。”
那佃农平白得了这些赏钱自然欢欣雀跃得要命,忙千恩万谢地又磕了几个响头方去,到了外头一说,谁不想得好处呢?
于是不仅在场的个个都摩拳擦掌地等着进屋请安,还纷纷托人出去报信,把那些在田里干活本打算不进来的亲戚朋友也一道喊了过来,一时间本来就热闹的小院简直变得更加拥挤吵闹了。
许老三本来只是觉得这位大公子钱多了烧口袋呢怪无聊的,倒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来,直到他留心到没发完一个人,那六福都会在一本小本上记下人数和所交的米粮数,这样一来可一下子就给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他们平时怎么从给侯府的上贡里头抽钱?
一来把人数往少了报,而来把收成往低了报。
可佃农老实胆小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他们不敢跟地位高的人撒谎。
因此他们报出来的数目,也很容易叫人相信。
齐慕安这样赏完一个庄子,那就等于能把这一处的实际收成给算出来了,另外几间再如法炮制,那他通州一片的实际收成也就出来了。
如此一来他就能发现这里压根没有闹饥荒,而且收成不赖,到时候……
因此也顾不得应该不应该了,忙把齐慕文拉到一边悄悄在他耳朵边嘀咕。
齐慕文乍听之下也是一顿心惊肉跳,可再看齐慕安那一副吊儿郎当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由又疑惑起来,就凭他,他能有那脑子吗!
于是便凑过去半真半假地问他,“大哥,这才多点儿赏钱,也犯得着记下来?看把你小气的!”
齐慕安忙煞有介事地把他拖到面前悄声耳语道:“嘘——我跟你说,你只当不知道啊!郡主前儿不是派了我府里重修花园子的好事儿么,我还没去领银子呢,回头走那上头找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