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2 / 2)

姜颜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思绪,镇定道:“您想要我去谈什么?”

“自是想让你劝劝他,让他安心回来读书科考,毕竟无论从家世背景还是他的才学来说,科考为仕都是他最好的出路。”苻恪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斟酌道,“朝中局势紧张,伴君如伴虎,其中诸多利益瓜葛你无须明白。你只要知道,离儿如今的选择注定是荆棘丛生,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您说的这些,我可以好好同他去说。”姜颜也想见见苻离,没多犹豫便答应了,“只是希望您能理解,我不会用婚嫁之事来逼迫他屈从,具体如何,要看他自己的抉择。”

苻首辅平静道:“你尽力劝说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不过你要告诉他,若他一意孤行,便休怪苻家与他断绝关系。“”

最后一句话落地,宛如雷霆炸响。姜颜一怔,喃喃道:“断绝……关系?”

苻首辅起身,负手站立,修长的身形极具压迫,目光深邃道:“真到了那一天他决意要走,何不走得干净些。”

姜颜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湿红的眼,看到了外祖父陆老十余年如一日的倔强固执。难道,苻离和首辅要成为第二个母亲和陆老吗?

这天下的礼教规矩总是这般不近人情,存天理,灭人欲,可笑至极!

人情冷暖都没有了,要这天理有何用?

姜颜第一次觉得,文人间的愚昧固执竟是比战场的刀光剑影更为可怖,因为战场的刀剑是指向敌人,而这些礼教条框却是刺向至亲血脉。

辞别苻首辅出门,姜颜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洒脱了十几年,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为对方牵肠挂肚,苻首辅说的每一句可能会伤害到苻离的话,都先一步刺痛了她自己。

午后日斜,蝉鸣也显得疲倦,姜颜思绪沉重地来到一处房舍,抬头一看,却是平时讲学的学馆。此时已是酉时,傍晚的风微凉,馆内的贵公子们大多离去,只有程温还留在位置上看书。

在程温不远处,苻离的位置空荡荡的,案几上是少见的狼藉,一叠宣纸被风吹得凌乱,白玉镇纸没压好,使得宣纸边缘都折了角……若是苻离见了,定要拧着眉将折角一寸寸仔细抹平,书纸笔墨摆放齐整方肯罢休。

鬼使神差的,姜颜踏上石阶进了门,朝苻离的书案走去。

程温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抬头朝她微微颔首致意,随即又将视线转回书页上,专心致志地研读。

姜颜轻声走到苻离的案几边站定,弯下腰拿开镇纸,将那堆散乱的纸张叠放齐整。不经意间见到宣纸中夹着一张写过了的,大概是苻离的某次文章疏义之类。她一怔,下意识抽出那张纸展开一看,入目便是一行力透纸背的行楷,写着“八股取士,代圣人立言……”

只写了开头这么一句,后头紧跟着的是八个斗大的字——“陈词滥调,无聊至极。”

姜颜忍不住扑哧低笑出声来。

魏惊鸿说苻离外表端庄自持,实则极为叛逆,一心向武不喜读书,她先前还有所怀疑,现在可算是信了。未料苻离平时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私底下却在写这些牢骚话,不知若是岑司业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似乎有什么懵懂的心意抽芽生长,姜颜将这份难得一见的牢骚之作小心折好,揣入袖中。

七月初的朔望假,姜颜换上少年的妆扮,应约去了上膳斋。

上膳斋是应天府中最大最有名的食肆,饭点供应佳肴美酒,非饭点则提供香茶糕点,从早到晚,锦衣华服的食客茶客皆是络绎不绝。

姜颜报了来意,便有一名身穿褐色短打的茶奴躬身将她引上二楼,在一间雅间外站定。

姜颜示意茶奴先行退下。这一月有余来,姜颜幻想了许多次与苻离见面的场景,本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真当这一刻来临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按捺不住内心的那丝雀跃。

她深吸一口气定神,刚抬手准备敲门,却听见苻离的声音隔着门扉模糊传来,道:“不论你请谁来做说客,我都不见。”

“兄长来都来了,见一面又何妨?”说这话的是个少年,嗓音很熟悉,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应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苻家二公子苻璟。

不知苻离摆了副怎样的臭脸,苻璟笑着安抚道,“再等等,兄长不会后悔的。”

苻离不领情,冷声道:“他来迟已是失约,不必见了。”

“怎么,大公子连我也不愿见么?”姜颜听够了好戏,适时推门进去,笑吟吟地看着起身欲走的苻离。

苻离今日穿着的是一件暗红色的武袍,头发高束,墨色腰带扎得很紧,玄黑的护腕上缀着两颗镶玉的扣子,显得英姿勃发,气质与在国子监时大不相同。见到姜颜推门而入,他先是怔了一怔,而后才微微睁大眼睛,原本清冷的眸子显出一丝茫然,似是不敢置信般轻声问道:“……姜颜?”

姜颜‘哎’了一声,弯着眼睛道:“见你如此神情,我险些以为阔别一月,你便不认得我了。”

苻离定定地望着她,如同怕惊醒一个美丽的梦境般,低声问,“你如何会来此?”想起什么,他猛地扭头看向一旁稚嫩温和的少年,“阿璟,这是怎么回事?”

“唔……兄长和姐姐先聊,我去看看店里有何新进的茶种不曾。”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苻璟朝姜颜一拱手,疾步退下了,还贴心地掩上了房门。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了,姜颜看着挺直站立、甚至连姿势都未曾变过的苻离,好笑道:“别看了,我来这也是你爹的意思。”

苻离瞬间戒备,短促道:“他去找过你了?为难你不曾?可有提退婚之事?”

他一连提出三个问题,面上是少有的担忧。姜颜心想,他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闲工夫来操心别人呢?

心中涌过一股淡淡的暖意,姜颜摇了摇头道:“没有退婚,也说不上为难。”

听到未曾退婚,苻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让你来作甚?”

“自然是做说客。”姜颜环视四周,笑道,“不过,我们要站着叙旧么,不请我坐坐?”

苻离这才回神似的退后一步,朝身旁的位置伸手示意,道:“你坐。”张了张嘴,又问,“想吃些什么?这里的绿豆糕和金丝糖裹莲蓉还不错。”

苻离的眼睛很淡漠,看向人的时候不带什么温度,饶是这样,此时的姜颜却感觉自己仿佛会被他的视线灼伤,只得垂眼不去看他,笑道:“那就这两样罢。不必太多,我用过午膳了。”

苻离于是起身吩咐茶奴上两碟糕点,复又关门进来,将富丽堂皇的糕点碟子往姜颜那边推了推,又推了推,生怕她够不着似的送到了她的手指边。

第42章

厢房内, 姜颜将那日苻首辅所说的三件事和盘托出。

而后, 她捻起一块印了花纹的绿豆糕送至嘴边,轻咬一口, 感受那丝柔滑的甜意化在嘴里。这份甜意足以扫去这一个月以来的苦闷,想了想,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爹让我回兖州待嫁, 让我放弃读书安居后宅,这两件事我都不想答应。不过那日你爹余威犹在,我敬他是朝中肱骨大臣,故而并未直言拒绝, 今日说给你听, 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选择。”

归根到底, 这是他们俩之间的事, 彼此的理解比长辈的肯定要重要得多。

苻离点头, “我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