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根本不足以让她往返应天府和兖州两地,莫非今年只能留在应天府过年了?
正愁着,夜里苻离又翻墙进来——这人仗着身手好,从来不肯规规矩矩地从正门入,多半也是怕别人瞧见他与姜颜关系好,而给她惹上是非罢。
“明日,你来上朝。”进了姜颜书房,苻离顺手将刀放在案几上,如此对她说道。
姜颜不知道他又唱的哪一出。这些时日她正忙着修补古籍和抄录校注,整日泡在药水和书海里,加之翰林院近日清闲,文书工作亦可在家中完成,故而若非必要,姜颜才懒得冒着严寒去宫里点卯呢。
思及此,她笔走龙蛇,只是掀起眼皮看了苻离一眼,笑问道:“为何?天冷,我懒得入宫。”
“你来便知道。”见姜颜兴趣索然,苻离难得花心思卖了个关子,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有惊喜。”
直到第二日上朝,六科给事中宣布新的吏部左侍郎上任时,姜颜才知道苻离所说的‘惊喜’是什么。
新的吏部左侍郎姓姜,名韫川,兖州人士,光和七年的状元郎……
亦是,姜颜的父亲。
望着前方三品文官的行列中,父亲那熟悉而又修长的身影,姜颜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一家人可团聚于应天府中,忧的是阿爹一向不愿卷入朝堂争斗,此番重回朝中,不知会否有违他的初衷。
可她知道,阿爹同意受诏前来应天府,多半是担心她。
下朝后,姜韫川还需前往太子处谢恩,姜颜便先一步出了宫门,苻离已等候在门外,挺拔的身形映着红墙残雪,宛若画中走出来的少年将军。
“好你个苻离,你何时知道阿爹要来应天府的?”姜颜快步走过去,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竟然还卖关子,学会使坏了!”
“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苻离也笑了,笑意浅浅地挂在凉薄的唇畔,“太子命我去渡口接你爹上任。”
“我娘也来了?”
“来了。”
“你接我爹入宫,他可曾问你什么?”姜颜一想到苻离与自家爹娘同行的画面,就忍不住好笑,也不知这岳丈和女婿见面时,是怎样一番别扭的光景。
苻离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你爹问我们何时成亲。”
“少来!”姜颜并不上当,狐疑道,“我爹才舍不得我那么快嫁给你的,休得骗我。”
见糊弄不了她,苻离才低低笑了声,官帽下的双眸映着残雪,道:“他只问你过得好不好。”
这话才是阿爹的风格。姜颜心中一暖,调笑道:“回去我便告诉阿爹,有小苻大人的照料,我过得很好。”
新官上任,交接事宜繁多,故而姜颜在小院内等到天黑,才等到结伴而来的阿爹阿娘。
“您今日刚入京上任,应该还未来得及分配府邸,不如先在我这儿住下罢。”在父母面前,姜颜又变成了咋咋呼呼小姑娘的模样,一边给二老沏了热茶,一边眨着眼热络道。
“朝中最忌结党营私,便是父子同朝为官,也不能共住一檐,这是规矩。”姜韫川呷了一口茶水,赞道,“阿颜有出息了,连茶水都比青阳县的要好。”
姜颜将炭盆往姜夫人身边挪了挪,又给她拿了个手炉取暖,这才摆摆手道:“您就别打趣我了!这一路走来,纯属是我气运好的缘故,有贵人多方相助,才平安走到今日。”
“薛家之事,我已有耳闻。”姜韫川吹着茶末道,“你有贵人相助,是因为你所处的是正义的一方,浩气凛然者,从来都不会孤军奋战。”
“别说我了,阿爹,说说你为何应了太子之诏来京罢?”姜颜坐在姜韫川对面,好奇中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担忧,问道,“您好不容才退出朝堂的泥潭,为何又决心回来了?”
姜韫川笑了声,意味深长道:“吾儿尚且冲锋在前,为父又怎可龟缩于后?”
“你爹就是担心你。”一旁,姜夫人用帕子轻轻按压掉唇角的茶渍,含笑道,“他呀,一想到将来你要嫁去与兖州相隔千里的应天府,便难受得睡不着觉,常半夜起来叹气呢。”
“娘子!”被揭穿了心事,姜韫川干咳一声,有些无奈地望着自家夫人摇头。
一提起这个,姜颜便有万千话语要说,挑挑拣拣,最后她如实禀告道:“阿爹,阿娘,我打算明年辞官,与苻离成亲。”
“噗……咳咳!”姜韫川险些一口茶水呛出,那股‘女大不中留’的惆怅又蒙上心头,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这住处不错。”姜韫川试图岔开这个令人惆怅的话题。
“阿爹,我知道你听见我的话了!”姜颜伸手越过小桌,拉了拉姜韫川的袖子,好笑道,“我以为‘岔开话头’这般幼稚的事,只有苻离才做得出来呢。”
姜夫人在一旁劝解道:“阿颜不小了,这个决定,想必是她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来的,夫君又何必刁难?”
“怎的是我刁难?”姜韫川捏了捏唇上的短髭,漫不经心道,“我养育吾儿近二十年,却被一个毛头小子半块玉诓走了,为父自然不甘心。”
“那玉不是您给我应下的吗?”姜颜小声嘀咕。
“……”姜韫川无言以对。许久,他放下茶盏叹道,“阿颜,让他自己来同为父谈罢。婚姻大事,成家立业,总归是男子担当多些的,没理由让你受苦。”
姜颜便知此事父亲是应承了,不由心中欢喜,脆生生道了声‘是’。
除夕,今年最后一次朝会,明日开始,朝堂休朝七日。
姜韫川提出大年初三请苻离来姜家的侍郎府上一聚,商议来年的婚事,也算是最后一次试探准女婿的能力。散朝后,姜颜去了北镇抚司,向苻离告知了此事。
苻离自然应允,连连问了姜颜许多关于姜家爹娘喜好的问题,直到胸有成竹,两人才依依分别。
可这场家宴,终究没来得及举行,朝中已是风云突变。
除夕夜晚,皇帝因服食丹药过量而猝然昏厥,口吐鲜血,危在旦夕。
大年初二夜,亥时,万籁俱静时,姜颜宅中的大门被人敲响,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沉静。
姜颜匆匆披衣起床,顶着如刀削的夜风前去开门,来的人原是宫中司礼监太监。
“圣上有令,命翰林院修纂即刻入宫,御前听命,不得延误!”司礼监的两名太监提着琉璃灯,一左一右站立,朝姜颜道,“请罢,姜编修。”
这么晚了入宫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