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宸略略抖了抖,却没有缩回手。因为在她手下跳跃着的是一个已经病入膏肓之人的心跳,一份浓郁的,她从来没有触及过的情感。
裴毓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生而有所求,求索之道发自本心,裴毓从未有过变化,也不会再有变化。我只能保证楚凤宸为先,江山为后,裴毓次之。不过,我并不会放弃我所求。”
楚凤宸仰着头看着他,却不知道是该看他空洞的眼睛还是微锁的眉头。
这原本就是裴毓。她五岁年见到的,站在一片杀戮中桀骜冷漠的少年。岁月抽去了他身上许多锋芒,却并没有改变他的心。
他低道:“这样的裴毓,宸皇陛下能不能容得下?”
楚凤宸沉默。
裴毓的眼圈已经有些泛红,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这是他对自己的决然。他道:“这样的裴毓,楚凤宸肯不肯收下?”
第50章 芙蓉花
裴毓是一个聪明人。这一点楚凤宸从来没有质疑过,而现在他却以这样笨拙的方式把一个算不上完满的选择赤裸裸地丢在了她的面前:一个不完满的裴毓,你要不要?
他的眼并没有光泽。楚凤宸却仍然习惯性地想从那儿找到些什么,她想象不出,假如他看得见,此时此刻他的眼眸中该有何等的光景。不论里头是什么颜色,那一定是这天下最为绚烂的美景,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一片寂灭。
他正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楚凤宸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激越。她吃力道:“你、你什么时候对、对朕……”
裴毓微微一怔,最终却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知道。”
宸皇陛下所料未及,诧异脱口而出:“……啊?”
裴毓却低头笑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道:“何必知道?”
“可我……”
裴毓轻道:“今年春天,我在护城河畔种下过一片芙蓉,后来连日阴雨,芙蓉死了大半,我便没有再去看过。狩猎前一日我路过,却发现芳草连绵,花开锦簇,让我担心得惶惶不可终日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今时今日,我已知足。”
那是那一夜晚风中,楚凤宸听到的最轻柔的话语。
……
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的呢?
翌日,楚凤宸在房间里辗转了无数个圈,才终于把纷乱的心思沉淀下来,带着淮青回了一趟宫。准确地说是去了瑾太妃的寝宫中。
瑾太妃眸光潋滟,正在替自己画一个妖娆的妆面,听见楚凤宸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后手一抖,柳叶弯眉惨烈地横亘在了额上。
良久,她才愣愣看着暴躁地快要抱头逃窜的宸皇陛下,幽幽道:“……先帝死不瞑目。”
楚凤宸:“……”
瑾太妃沧桑地拿手绢儿擦拭额上眉笔留下的印记,目光却是噙着一抹复杂的颜色。先帝终究没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他算到了所有事态发展,算到了朝中势力均衡,算到了人性贪欲和忠诚,却独独没有算到裴毓的一颗心。
而当今的帝王,她显然已经乱了方寸,无法明辨是非了。
瑾太妃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眉,她道:“那你想如何?”
“取凤印。”楚凤宸轻声道:“朕想让他活着。”
“宸儿,你今年十五,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你可还记得裴毓二字,在朝中,在燕晗代表着什么?”
楚凤宸一直低着头,目光中,一抹明艳的衣摆晃了晃,紧随其后的是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脸上,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她眨了眨眼睛,看见的是往日可亲的瑾太妃一脸肃穆的神情,陌生得就像从来没有相识一样。
“权倾朝野,狭天子令诸侯,只手遮天的裴毓。儿女私情真的能让你昏了头脑?”
“瑾太妃……”
“宸儿,你是本宫自小带大,本宫知你心性。可这帝王家舍与得一念之差,祸福绵延的可并不是一族、一脉,而是这普天之下的百姓。你知不知道?”
“我……”
“你怎知这一切不是裴毓计谋?本宫如果给了你封印,让你解了裴毓身上的毒,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来束缚他?”
“可是……”
瑾太妃冷笑:“留不留裴毓性命,本宫尊重陛下。可是解这一重毒是松了先帝留下的最后一道枷锁,本宫绝不会答应!”
“可他只剩下一年性命!”
“那又如何?”瑾太妃淡道,“一年便是一年,十年不过十年,陛下请回。”
“瑾太妃!朕尊你是太妃,可你不要忘了这天下姓楚,朕如果下旨,你……”
瑾太妃目光如冰:“苏瑾只有一条薄命,守你楚家江山已经十一年,陛下若是肯放了苏瑾自在,不论生死,苏瑾叩谢。陛下请回!”
言毕,瑾太妃甩袖而去。
殿上,楚凤宸缓缓闭上了眼。
“陛下……”一直瑟瑟发抖的宫婢小心地靠近,“陛下,太妃、太妃娘娘只是一时冲动……”
“无妨。”楚凤宸淡道,“替朕转告太妃,朕三日后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