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元衡想,难怪几日以来,扶绥只尝试过用信鸽送信出去,被射杀几回后,索性连鸽子都不放了。
“其二,他们不会鱼死网破的。因为他们贸贸然冲出来,鱼会死,网不会破。”
“就像多足的蜈蚣,若是每一节蜈蚣都有了自己的头脑,那么究竟是往东走还是往西走,它们也能吵得不可开交。正如我方才说过的,他们既有出战的理由,又有避战的理由,因而,城中定有主战和主和两派,正争得不可开交。单是这样的争执,已经够他们的将军头痛,而城中缺水,也会致使民怨沸腾。水若是多分给军队,百姓会不满;若是军队喝不着水,也会躁动不安,军民一旦对立,定然内患无穷。在这种彼此掣肘、小乱不断的情况下,只要他们的主官不是猪,都会选择缩在城内,以安抚民心为主。”
严元衡听得入神:“嗯。”
谈论军事的时停云,从不会引些佶屈聱牙的名家之言来佐证自己的观点。那些兵书都是他的启蒙书籍,就像哪个举人也不会拿自己会背三字经来炫耀自己的博学多才。
他说着哪怕是爱听书的小老百姓都能听懂的浅显比喻,和以前一样。
在望城,他总觉得时停云这样于礼不符。
直到现在,严元衡才发现,这样的时停云,与边疆的星空、烈风与快马最是相配。
但他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时停云的下文。
严元衡忍不住问:“然后呢?”
时停云:“什么然后?”
严元衡:“你方才说,我错了三处。”
时停云:“啊,我就凑个整。觉得三听起来比较有气势。”
严元衡:“……”
时停云笑了起来,高马尾被夜风吹起,顺着脸颊拂过,有几丝贴着他的唇飞过,因为他的唇才被水润过,发丝沾在了唇畔。
严元衡未经思考,抬起手,帮他把头发别到耳后。
时停云顿住了,略惊讶地看着他的手。
严元衡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耳后,指尖被那一缕头发烧得火烫。
……不对。
这样是不对的。
严元衡迅速约束好自己的动作,却约束不住那颗愈跳愈快的心。
他把手收回来,抓住了时停云放在地上的水壶。
他得抓住点什么东西,才能把自己的手拘禁起来。
严元衡轻声地:“素常。”
时停云挑眉:“嗯?”
严元衡:“……停云。”
时停云点点头。
严元衡:“时停云。”
时停云都要笑了:“十三皇子,你叫了我三个名字,想说什么?”
严元衡低声:“……你说点什么。”
时停云:“说什么?”
严元衡也不知道他想让时停云说点什么。他只是感觉,如果时停云不说点什么,他就要忍不住说点什么了。
时停云见严元衡脸色不对,道:“你——”
严元衡同时开口:“你——”
两个“你”字合为一处时,褚子陵与李邺书匆匆而来,径直打断了二人:“少将军!”
“十三皇子!”
严元衡:“……”
他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一股失落感随之而来,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然而片刻之后,他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李邺书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脸色煞白:“探子……探子回报,扶绥四周突然出现大量南疆军队——”
似乎是为了呼应于他,喊杀声呈环形震天而起,竟是悄无声息地在扶绥城外围构起了一个包围圈,宛如群狼窥伺在后,准备攻击时发出的群声厉嚎,刺得人头皮发麻。
……好一个3d环绕立体声。
严元衡腾然起身,脸色遽变:“……南疆兵马?”
“我们将扶绥围得铁桶一般,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褚子陵急道,“少将军,听这声音少说也有三四千人!再加上扶绥城内的两千军马……少将军,你带着十三皇子走吧,子陵在旁翼护,一定能护你们突出重围!”
时停云前跨两步,侧耳片刻,道:“你们是怎么听的?”
褚子陵与李邺书俱是一怔:“嗯?”
时停云道:“什么三四千,围来的起码有五千余人。”
而紧闭了数日的扶绥城门渐渐落了下来,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
城内蓄势待发的两千军士,在听到喊杀的号角后,也亮出了早已擦拭多日的战甲银枪,准备一扫几日来的憋气,里应外合,杀尽围城的三千北府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