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哒哒到深巷尽头才停下,其间有人拦住询问,车夫道了筠娘子身份,才放了通行。
知州府的后罩房处开了一扇门,门前摆了案,一个神情冷肃的华服嬷嬷端坐其中。旁边站着一个戴着盖头的娉婷女子,海棠锦春的滚雪细纱长褙子底下是素罗百褶裙裾,腕上的两个细金凤镯碰到一起富贵作响。
筠娘子上前的时候,华服嬷嬷冷淡开口:“哪家的?有没有规矩了,区区两个丫鬟过来送帖,这是看不起我们知州府么?”
秀棠言语利落道:“嬷嬷可就错怪了!这是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昨个没赶上进城,今个一早就赶过来了。”
华服嬷嬷一个利剑扫向秀棠,秀棠一向胆大也瑟缩一下。
华服嬷嬷道:“哼,小户人家就是小户人家!”
华服嬷嬷收了拜帖:“宋家筠娘子和玫娘子。行了,我记下了,你们住在城外?”
“正是。”
“那就住到城里来,难道城里连客栈都住不上么?端午节那天要是过了时辰,这门可就进不得了!我家夫人最忌讳迟到的了。”
筠娘子轻声道:“嬷嬷说的有道理,可是房子都定到端午节了。”
华服嬷嬷只是皱眉,也没说什么了。
旁边的娉婷女子说话了:“退房便是了,你要是怕在城里定不到房,我让丫鬟去定个。我就是这府里的三娘子。知州夫人是我嫂子。”
很古怪。
刘三娘还真是热情!
筠娘子笑道:“说来也惭愧,我身上带的银钱不多,所以都是精打细算着用的,这城里的客栈可住不起……真真教三娘子见笑了!”
果不其然。
刘三娘道:“那有什么,我直接让丫鬟给你付了。你只管安心住着。”
显然不给筠娘子推诿的理由。
筠娘子笑的天真,拉着刘三娘的手:“姐姐还真是体贴!”
筠娘子又道:“知州府的娘子都是这般亲切!说来也巧,贵府的五娘子也跟我同住一个客栈呢。”
被筠娘子紧紧握住的手一僵,刘三娘道:“这还真是巧,那就劳烦你给五娘带个话,家里人都可惦记着呢。”
刘三娘不动声色的放开筠娘子的手。
筠娘子今个出门的时候还从小二那边旁敲侧击了下,刘五娘今个还住一晚。
刘五娘因着什么不急着回府?
华服嬷嬷怒斥:“要攀交情一边去,别挡着我的门了。”
刘三娘恢复了知州府的派头,“我呢,是替嫂子瞧瞧这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小户人家嘛都是不大懂规矩的,到时候冲撞了嫂子可就不好了。你是宋家……”
“宋家筠娘子。”
“宋筠娘,你年芳几何?”
“十三。”
“嫡女还是庶女?”
“嫡。”
“都带了什么礼来?”
“家里都烧些什么瓷?”
筠娘子还未来得及回答,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将过来。
筠娘子应声看了过去,掐金的绸缎褙子,圆润有致的高挑身材,站在一辆黑楠木马车前,马车隐在围墙的阴影下。
刘三娘几乎是咬牙切齿:“祁孟娘也学小户人家的做派,亲自来送帖了?”
祁孟娘就像阴影中走出的一道光。
祁孟娘嗤笑道:“我本来就是小户人家,也好过刘三娘学丫鬟的做派!都说打贼放狗,养狗有什么用?可我倒瞧着,这贼来没来,狗倒先叫起来了!”
祁孟娘咄咄逼人道:“这些日子刘三娘来一个审一个,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八代都审个遍,宋筠娘,你说说看,这是待客之道吗?”
祁孟娘把战火引到筠娘子身上。
刘三娘暗恨:今个怎么就被祁孟娘逮了个正着!
——都怪这个筠娘子!
筠娘子左右不是。
官府之家的娘子她得罪不起。
祁家……祁孟娘的身份……她更是得罪不起。
筠娘子柔柔道:“我呢也就说个大方话,我们来这里还不是希望自个带的瓷礼能入得了知州夫人的眼,三娘子当真是一片善心,体贴我们这些烧瓷的小户人家,问的细些给个指点,三娘子纡尊降贵,对我们来说可就是天大的恩惠!”
祁孟娘的脸色顿变!
筠娘子的手拉了过来,赞叹道:“宫里都传祁家的白瓷做的跟娘娘的手一样好看!我瞧着姐姐的手就是顶好看的了。哎,我还真怕知州夫人看了祁家的白瓷后,我宋家的青瓷可就入不得眼了……哎呀呀,你看我说的都是什么话……”
祁孟娘见她越说越小家子,只笑她天真:“作甚跟我祁家比,你只消比过别人家,就能入得了夫人的眼了!”
祁家的白瓷可是举世无双,不是你想比就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