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娘子看蜂蝶展翅而活,在众女的发髻上翩飞,或在肩上歇息,或聚在一处,又散了开来。
筠娘子怔忪间,只听锦娘道:“锦娘当初在衢州知州府走失了一只蝴蝶,听周姑夫人说这只蝴蝶飞到了宋筠娘的身上。投桃报李,宋筠娘若是不舍得还匹帛,还个丝帕也成的。”
筠娘子整个人一懵——好个周内司,这是派锦娘来做说客呢!
筠娘子轻描淡写:“帛便是帛,蝶便是蝶,诚如锦娘所言,庄周梦蝶。既是梦,本就当不得真。筠娘已然梦醒,不作奢望。”
“宋筠娘是不信锦娘这双手,化帛为蝶,破茧而飞。锦娘敢说,这等点石成金术,锦娘独一无二。筠娘若是错过了,只能是一块死帛喽!”
“筠娘不信。这等投机取巧的幻术,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哼,等你成了死帛,就明白锦娘今个的好意了!”
筠娘子的冥顽不宁很快得了报应。
霎时。
——只见风骤起,岳池浪水翻涌升腾,水声骁厉,如狰狞野兽,决口而来!
戏台上的帷幕被风刮的簌簌响,戏台摇晃可危。众女尖叫,只听里面有王皇后的暴呵:“不过起风而已,作甚慌成这样!”
——只见浑浊的水浪拍湿了帷幕,张开兽爪,扑向在场的女眷!
锦娘早在帷幕坍塌前,灵巧的身形跳走,只留下一句:“锦娘去给皇上表演使唤蜂蝶……”
一丈高的浪水把女眷们扑了个正着,椅滚桌倒,哀嚎声不断。筠娘嘴巴闭的紧,浊水带着泥沙打在脸上,塞满了胸口。
浪水眼见就要伸至王皇后的高座前,王皇后不像大皇妃和二皇妃那般惊慌失措,反倒是母仪天下的沉稳。
——似乎浪水的兽劲用光,恹恹在了王皇后的脚下,决口的水平缓游动。
一宫女来报:“娘娘不好了!是玉华池决口了!燕池也出事了!整个群馥都被淹了!”
又一宫女来报:“玉华池的水都来自叠锦的铅华池,许是铅华池泄水太急,才爆口了玉华池……就怕铅华池要决口,那从山顶到山脚……”
豫敏郡君一巴掌甩上了宫女:“晓得铅华池要出事,还不机灵点!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安排娘娘移驾回宫!”
宫女们赶紧伺候王皇后和大皇妃二皇妃上了辇,快步离开。
数十个女眷形同落汤鸡,从头到脚都是黄泥,艰难的从水中爬了起来。
已经有女眷抽抽噎噎:“呕……咱们也快走……大水就要来了!”
立刻有年纪稍大的女眷斥道:“要走,也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走!你看看你,衣衫不整,这下面来来往往的太监和侍卫,万一再撞上百官……与其名节尽毁的回府,还不如在这里死了清净!”
小娘子们哭作一团:“给我们衣裳……我不要死,不要死在这里!”
正是心烦意乱之时,数十个女眷此起彼伏,六公主怒斥:“哭什么哭?你们不过是贵女,本宫堂堂嫡公主,比你们的命可贵上不止一分两分,本宫都不慌,你们慌什么!就是给本宫陪葬,那也是你们的福气!”
嘉福苑毕竟是后宫,王皇后和大皇妃二皇妃一走,也就六公主说的上话了,已经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了六公主身上:“六公主,你可要救救我们呀!”
六公主不过匆匆凝思,眼睛瞪圆,全身冷的彻骨。女眷和丫鬟嬷嬷们都被困在群馥,就等发落。
周二少夫人狼狈的捋了一下脏污的头发,恨不得咬碎满口的玉牙:“哭罢,哭罢!留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留在这里好歹还能全个名声……咱们都入了皇后娘娘的局了!”周二少夫人癫狂的伸出指头道,“她——王皇后,为了对付一个人,连自己的亲生公主都不放过!”
周二少夫人指向了一个人!
六公主目光也挪了过去,凶性毕露,冷哼:“谁有那么大本事决口了铅华池和玉华池?母后主持后宫向来事无巨细有条不紊,谁能在母后的眼皮底下使这么大的幺蛾子?难怪一国之后不坐最前面的主座反而在后面设了高座!父皇和百官还在拂宁种稻,母后这是刚好下去报讯呢!出了水患,指着宫女能有什么用?怕是不消两刻钟,侍卫便来了!名节?哈哈什么狗屁名节!都指着本宫有什么用,她王皇后连本宫都一网打尽,你们想死的,就自个淹死在水里算了!”
女眷们呆若木鸡,出声又怕讨六公主嫌,咬着嘴唇哆嗦干流眼泪。
镇静的人只剩下:周姑夫人、六公主、孔大夫人、周二少夫人、筠娘子。
萧九娘拎着裙子过来,臂上抱着一件戏袍,挪动着三寸金莲缓缓而来。萧九娘的视线就要扫向筠娘子,周姑夫人湿哒哒的身姿挡在了筠娘子的前面,把筠娘子护在了身后。
筠娘子下意识皱眉:同时女子,看一眼也无妨,周姑夫人为何会护着她?
萧九娘看向了抱手瑟瑟发抖的吴十一娘。浸了水的吴十一娘,凹凸有致的身段一览无遗,若是男子瞧见了怕是血脉喷张。萧九娘招手道:“旻王妃若信九娘,就跟九娘走。九娘情急之下也就抢了这一件干爽戏袍,旻王妃穿上戏袍,咱们戏班里把你护在中间,旻王妃便能安然下山了!九娘来之前,旻王殿下就千叮呤万嘱咐,旻王妃要是有任何闪失,奴婢们可都甭想活着了!”
吴十一娘没了主张。
旁人不知,吴十一娘心里再明白不过,旻王怕是不想娶她呢。侧妃旨意是下了不假,旻王这头帖子聘礼是一样没来。可是她若不赌一把,难道死在这里不成?
吴十一娘给自己催眠:旻王再是不欢喜她,只要旻王还想留在京城一天,就少不得这桩联姻!到底她已经是准旻王妃了,正妃失节,对旻王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众女越狼狈,越衬得萧九娘肤白发墨美不胜收——筠娘子脑子里轰然炸开四个字:天人之貌!
筠娘子无法抑制内心大胆的设想,往周姑夫人的身后缩了缩。吴十一娘已经动摇,就要接过戏袍,萧九娘抿唇轻笑:“旻王妃手都在打颤,这戏袍麻烦的紧,就由九娘来帮你穿!”
筠娘子是不想管,又恍见吴十一娘当初在政和后殿的池边徘徊,终究是个可怜的女子!瓷器中毒一事,在所有人等落井下石之际,到底是吴十一娘助她一臂之力了!
“吴十一娘,你一日未大婚,就一日不是旻王妃!有些人指不准巴不得你嫁不成,旻王殿下回了封地,那个人就能继续做旻王殿□边的玩伶!那个人助旻王殿下劫走二十个尼姑庵的姑子,跟旻王殿下交情匪浅,难得还是个良家女,就是嫁给旻王殿下也不是不可能!”
吴十一娘狐疑的看了一眼萧九娘。
萧九娘冷笑:“旻王妃,我若是真要你死,就把你撂这不管了!”
吴十一娘想想也是,眼神开始闪烁:“宋筠娘你自己亲口说旻王的戏班都是尼姑,怎么萧九娘又成良家女了?”
筠娘子娓娓道来:“筠娘这头有个故事,那是比戏本里的还要精彩呢!承接周姑夫人所说的勾引刘知州的男扮女的良家女,良家女跟刘知州破了男女大防后,在未发现良家女是男人之前,便被那家夫妇设计给讹上了!……因着,良家女原是已经配过人家了,淫/乱有夫之妇可是罪名不小的,刘知州要想瞒下这件事,只得任夫妇两敲诈,便把良家女偷偷养作了外室!这不过是屡见不鲜的敲诈的法子!刘知州就是没有断袖之癖,事后也只得认栽,他一个衢州的父母官顶风作案养男人,呵……巧的是据我了解的萧九娘,一个嘌唱的卖茶女,便是用了这招害得一个官宦子弟锒铛入狱,被人报复家破人亡,逃到了尼姑庵里,她可不是遁入空门的尼姑呢!”
眼下这么多女眷的衣衫不整都被萧九娘看了去,就是萧九娘是个男人,筠娘子也不能坦明,只是含糊冷笑:“这年头女伎赚钱,男人养成了女人,估摸着跟太监也没差了罢。”
萧九娘脸色一沉,指甲往掌心一掐。念及旻王的交代才稍稍舒坦:“宋筠娘,我若不得,必毁之!”
周姑夫人腹中情绪翻涌,筠娘子一言正中她的当初筹谋,刘三娘的冷笑萦绕耳旁:“我的好大姑,宋筠娘,那个表里不一的贱人,若真的进了周家的门,只有你后悔的份!”
作者有话要说:旻王不是断袖,本文不涉及b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