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达忠走到麻将桌前,对邻居说道:“一会儿家里有客人,要不你们就先散了吧。”
石英戴着老花镜,手里不断摸着一张二筒,本来就在出牌和不出牌之间犹豫,这下又被俞达忠的话扰乱思绪,烦躁地念叨:“什么客人呀?你俞达忠这么些年还有什么客人呀?兄弟兄弟不理你,朋友朋友不理你,还客人…..”
俞达忠看石英居然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说话,忍着怒气,提高嗓门对石英说道:“许临要过来!”
石英眼角一挑,终于打出那张二筒,上家和下家同时胡牌,乐不可支。
她站起身,对俞达忠没好气说道:“许临来家里干嘛?总是没带好事!你还让他来家!”
邻居催促石英付钱,石英无奈从牌桌下面捡起二十块钱分别付给了两家。
俞达忠低声劝道:“哎呀,总归是这么多年没见了,他说想来看看我们,我总不能说不让他来吧。”
石英瞪了他一眼,想着俞达忠都把话说出去了,还有什么办法,无奈疏散了邻居,开始整理牌桌。
“要请客带他外面吃去,我输了钱,可没工夫做午饭!”
俞达忠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快到中午,平时石英搓麻的时候,午饭一般是煮一顿面条解决,可是现在出门买菜也晚了,于是说道:“行,我请他出去吃!”
俞达忠和石英收拾了一下家里,门铃声响起,石英对俞达忠使眼色,俞达忠只得自己过去开门。
许临两手拎着在外面超市买的补钙奶粉站在门前,有些拘谨地对俞达忠打招呼道:“俞叔叔。”
俞达忠看了看他,笑着说道:“果真是成了家的人啊,这几年看着像个男人样子了….快快快,进屋。”
许临进屋,俞达忠拎过他手上的东西,瞄了瞄上面“中老年奶粉”的字样,也不和他客套,直接把奶粉拿进来放到茶几上,说道:“我和你石阿姨都不喜欢喝牛奶。”
“是吗?….”正换鞋的许临面露尴尬。
俞达忠瞅见许临脸上显而易见的尴尬,接着笑道:“不过年岁大了,得补补钙,再不喜欢也得喝呀。”
许临抿嘴笑了笑,脸上的尴尬消失,换完鞋,石英才从里屋出来,穿着一件鲜红色羊绒外衫,毫无皱褶的杏色裤子,明显打扮了一番,想要显得庄重得体,面色却很僵硬。
他拘谨地轻声喊道:“石阿姨。”
石英冷着脸,随意回应道:“嗯,坐吧。”
俞达忠领着许临在沙发上落座,石英坐到许临对面的椅子上,盯着他不说话。
许临有些紧张地摩搓双手,俞达忠走到饮水机前接水,问许临:“泡茶还是….”
他连忙说道:“白水就好。”
俞达忠笑着随意说道:“哦,我都忘了,你胃不好。”
兑了温热的水,把一次性水杯放到许临面前,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这几年都过得还好吧?家里老婆孩子怎么样?你当医生,工作肯定很忙,顾得上家里吗?”
许临拿起纸杯喝下一口水,温水让内心的紧张稍微缓和了一下,开口道:“我已经离婚了。”
俞达忠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是感情不和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许临说话时一直盯着手里握着的水杯,此时才抬起眼眸看俞达忠,“我和梁雨泽是利益婚姻….小孩前段时间去世….所以婚姻也就结束了….”
在他对面坐着的石英看许临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俞达忠喉头一梗,此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石英却开了口:“是吗?那真是风水轮流转,我们家俞晨可是要准备结婚了。”
许临感觉双肩的热量正在蒸发一样,这才被逼着鼓足勇气,把目光转向一直冷着脸的石英,“是….是吗?….我前几天在北京遇见俞晨了….她也没怎么变….”
胃里一阵钝痛,连带着说话也有些不连贯了,他放下水杯,用手握成拳顶了顶胃,竟然天真地幻想能把疼痛顶下去。
石英觉出了许临不舒服的样子,没再继续往下说,俞达忠看到许临有些发青的脸色,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许临移开手肘,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早上过来得着急,没吃早餐….所以有点胃痛。”
“没吃早饭啊,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我去厨房给你下碗葱油面,你等着啊。”
许临本来想着要请俞达忠和石英出去吃饭,可是石英方才的话就像一记闷棍打在他胸口,让他没了精神,也没了力气。
来林城的时候,不断说服自己去相信那一丁点侥幸,现在侥幸瞬间就没了。
“行了行了,我去吧。”
石英看许临痛得脸色发青的样子,终究有了恻隐之心,起身挽起袖子朝厨房走去。
“给我也下一碗!”俞达忠对石英喊道。
“俞晨多久结婚?” 许临又喝了一口水,对俞达忠问道。
俞达忠笑着说:“怎么,你还想给她凑份子钱?”
许临握着水杯不说话了。
俞达忠想问许临,他的小孩是得什么病去世的,他婚后是不是过得特别辛苦….不过见这孩子已经不舒服,也不好再问下去。
好在石英没让俞达忠和许临坐着尴尬太久,在饭厅喊道:“面下好了,快过来吃。”
许临跟着俞达忠走到饭厅坐下,两碗面已经摆上桌,油刚浇上去,发出呲呲的声音,石英捧着一把葱花出来,洒在面上。
就是这样简单的面条,许临也吃得眼眶发热。
吃完面,许临起身提出自己刷碗,俞达忠连忙阻止,“别别别,哪能让你一个外科医生碰家务事…..我来。”
石英瞪了俞达忠一眼,“他想刷你就让他刷呗。”
许临在厨房和俞达忠一起洗了碗,把灶台收拾干净,俞达忠发现许临做事依然很细致,灶台的边边角角都要顾及到。
走出厨房,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俞达忠提出带许临出去逛逛,许临说已经订了下午回北京的机票。
“哦,这样啊….”俞达忠掩不住的失望。
许临的双手又开始摩搓,对俞达忠说道:“您能不能…能不能把俞晨在北京的手机号告诉我一下….我前几天遇到她是在医院上班的时候,所以也没能跟她多说几句话…”
俞达忠皱眉:“你们怎么会在医院遇到?”
许临看透俞达忠的担心,连忙笑道:“哦,她没事….她是做好人好事给别人送东西过去的时候碰到我的….”
此时,石英冷着脸开口道:“她的手机号码我们不能给你,你和她之间早就彻底断了,随便把号码给你,她也应该会不高兴,现在她也要和对象结婚了,你最好不要再去打扰她。”
俞达忠皱眉看了看火药味十足的石英,却也无奈。
许临淡淡一笑道:“嗯,石阿姨说得也对。”
俞达忠拍了拍许临的肩膀,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在叔叔阿姨的心目中永远是优秀的孩子,按你的条件,肯定能很快找到配得上你的好女人。”
俞达忠的本意是一番安慰,说出的每个字却都在刺痛许临的心。
……
说是休假,其实许临得到的只是三天的假期。四月份心血管病人增多,乍暖回寒的天气可说是发病高峰期,医院急诊压力增大,全院不予批准超过三天的休假。
从林城回北京后,许临就发起莫名发起低烧,闷在家里昏睡了一整天,赶在上班前成功退烧,照例站在手术台上不知白天黑夜地连轴转,一台接着一台。
有些手术他甚至不知道病人是谁,是谁的病人,只是机械般等待助手开胸、锯胸骨、撑开提供视野,然后他走过去面对一颗跳得或快或慢甚至已经不跳了的心脏,通过各种提前想好或者没想好的途径让它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不管使用的是预设好的途径,还是开胸根据实际情况临时找到的办法,他的病人没有一个死在手术台上。
能够拥有这份“幸运”的外科医生,凤毛麟角。
四月五日清明节,医院住进一个在外地退休的老教师,六十多岁年纪了,身体状况已经千疮百孔,来到同远做的是第三次手术,二十多年前就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在天津接受了第一次主动脉瓣二尖瓣机械瓣膜置换,后来病情反复,又做了三尖瓣二尖瓣周漏修补,现在心脏再次出现严重问题,气喘心悸不止,生活质量已经不能保证,在同远预约手术预约了大半年,终于等到开胸的机会。
因为患者年龄偏大,心脏问题又异常复杂,心肺肝肾的指数都不理想,邢建国和许临搭档完成这次手术。
吴韩小心打开胸骨,被惊呆了,从未见识过如此严重的纵膈内粘连,原先的结构和手术痕迹荡然无存,心脏已经严重变形,甚至没有了基本轮廓,看起来就跟个无规则生长的肿瘤一样。
邢建国和许临头上戴着额灯各站一边,淡定地看了看这颗“肿瘤”,二尖瓣瓣环下长着一圈和骨头一样硬的钙化灶。
要清除这一圈钙化灶实属不易,稍有不慎,骨刺一样的钙化灶就有可能刺破心肌,导致心脏破裂,危及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