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清了他后脑勺上的几根醒目的银发。
他怎么也长了白头发…在嘈杂的人声中,被推搡得晕头转向的俞晨却开始关注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正陷入遐想,她被许临拉到身后。
“咚…咚…咚”俞晨听到自己的心脏就像击鼓一样。
一旁的王晞也感到有些惊讶。
保安从不远处跑过来,喊道:“许主任,这边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急诊的医闹是全院最频繁的,所以医务处在抢救室门口专门给保安设了张桌子,许临算是抢救室这边的常客,经常有急诊手术需要他里里外外查看病人情况,于是保安也知道了他是心外中心十四个区三十多个副主任中最年轻的一位。
刚才保安看见俞晨和那几人的争执,心想跟本医院的职工也没关系,于是不想多管,这下看见许临掺和进来,于是赶紧跑过来过问。
许临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医院里发生任何争执打斗,你都有职责要去阻止,付你工资是让你在这边打坐的吗?”
保安脸色微红地微低着头,说道:“是是是,是我没注意到….”
许临没再搭理保安,转过身直视那几人,问道:“你们几位,是有病人在抢救室是吧?”
看许临是个医生,他们的语气也敬了三分,年纪较轻的儿子说道:“您是不知道这女的有多可气,把我姨弄得室颤,差一点人就过去了。我姨养了一只猫,五六年吧,这些治宠物的把畜生的命搞没了,还想把人命搞没。”
许临自带威严地抬眸盯着他,说道:“人的心脏不会因为说说话吵吵架就停跳,要是这样的话,你们这样脾气的人不是早已经死过百八十回了。”
王晞感觉到眼前这位医生和俞晨是认识的,而且认识时间还不短。
许临继续说道:“有病的人应该自觉一点,跟人少动气才是。”
王晞看了看许临,底气十足对他们大声说道:“我们不会出支架的钱!”
许临的目光里有了厉色,对这几个人强调道:“你们这样要求并没有任何道理,这件事不需要在医院里吵,如果你们不服,可以去法院上诉。”
“他们最起码也得承担一部分!”老太太的侄子还是不服气,大声说道。
“我接手的病人里面也有这样的案例,对方没有任何侵犯性的言语行为,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我想,病人和这位宠物医生的沟通过程,诊所的监控摄像头应该都有记录…” 许临看了看俞晨,撇开嘴角露出一丝调侃的笑意,接着说道:“我想这位懦弱的女士,恐怕在和人相处这方面,只能是吃亏的。”
俞晨心里“咯噔”一声。
眼前这位年轻却被保安叫了“主任”的医生想必已经“见多识广”,这类事情一定是碰得多了,恐怕这次支架的钱是捞不着了……三人只能悻悻地装作想要关心抢救室里的病人,打着“得赶紧去瞧瞧”的幌子走开。
这时保安过来又想跟许临客套几句,“许主任…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没注意,下次一定把工作做好….”
许临淡淡地说:“你工作做得怎么样,不用我给你总结。”
保安郁闷地回到桌前继续坐下。
“许主任…..”俞晨咬着嘴唇对许临喊道,心想上次在专家介绍栏里看到他的照片时明明还是“主治医生”,怎么职位变得这样快….
同样是三十四岁,他已经是这个全国著名的心血管专科医院的主任,而自己还是小诊所里一个整天被vip为难的宠物医…
王晞对许临心生感激,正要上前道谢,没想到许临眼里带着调侃,转身对盯着他后脑勺发呆的俞晨问道:“你说你这些年过得不错,这样的日子就叫“过得不错”?”
俞晨被这句话刺激得眼眶瞬间泛红。
“我还有工作,就不在这里碍你眼了。”她低着头,拉着王晞的胳膊就往医院门外走。
王晞猜着十有**眼前这医生就是俞晨在发烧时心心念念的“许临”没错了。
望着俞晨离开的背影,许临手握成拳头抵着疼痛的胃,微微弯下腰,泛白的脸上却露出笑容,不深不浅,温柔里带着不想屈服认命的执着。
……
同远心外六区,七号手术室,早上九点。
许临带着包括麻醉在内的十三人小组团队正在做一台艰难的bentall+半弓置换术(由换瓣、升主动脉置、冠状动脉移植、cabrol手术、半弓置换手术一系列手术组成的简称)。
患者的升主动脉因病变发生瘤样**近三倍,造成主动脉瓣闭合不全,严重**的升主动脉随时可能破裂,并且患者长期大量饮酒导致肝硬化,造成脾亢进和肝功异常,引起血小板减少和凝血功能障碍。
吴韩眼见手术时间少不了,于是戴了“尿不湿”,可是许临宁愿少喝水也绝不愿意戴那玩意儿。
在开胸之后,透过即将破裂的升主动脉血管壁,清晰看见黄色的斑块和紫色的血块,血管钙化已经非常严重,就像死鱼的鳞片一样。
许临和吴韩用镊子把“鳞片”一块块扒下来。
血管硬到针都缝不进去,即使缝进去,一针下去血管就出现一个豁口,所以手术必须要把这些有问题的血管首先全部取掉,再进行主体手术。
九个小时后,手术圆满完成,吴韩只差没瘫在地上,许临夹着腿尽量保持风度地从手术室去卫生间,谁知去了卫生间尿完,紧接着胸腔里就是一阵恶心,忍不住把早上吃的包子和粥吐了一马桶。
还没缓过气来,接到电话,病患在被送回重症后不久,体内又有出血。
术中,许临严密检查了每个吻合口都没有问题,可是患者凝血机制不全,这种出血情况防不胜防,许临不得不赶回重症处理。
患者被再次推上手术台,进行二次开胸手术探查。
探查中,病患的创面出现了广泛的渗血,检查结果显示患者的凝血机制非常差,血小板远远低于正常值,渗血与患者脾亢进造成的血小板减少、肝功能异常有直接关系。
许临和吴韩反复止血4个多小时,出血终于缓解,患者被重新转入重症,情况稳定下来。
整个手术完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许临终于撑不住,换完衣服还没走出手术区,身子就厥到了墙角,吴韩了解这个人从来不愿意在人前示弱,忍耐程度堪称“忍者神龟”,这样刚走出手术室就“厥”是头一次。
同台的护士和其他同事连忙出去找药了,吴韩想要把许临架出手术区,可是根本扶不起他,拉一下他胳膊他全身就蜷得更紧,像被人往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不吭声一样。
“没…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事。”他语气就像是在投降,让吴韩别再动他。
“看你这样子,胃药已经不起作用了吧….”吴韩像被什么刺了眼睛一样,一阵酸痛。
“也不完全是胃的毛病。”
吴韩紧张问道:“还有哪儿的毛病?”
“我觉得…我是该找个女人了。”许临稍微放松,撇开嘴角对吴韩笑道。
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额前,映着他的眉眼里若影若现的认真,却又那样随意自然。
“你这转换话题的速度…是一绝。”吴韩没好气地站起身,轻轻踢了他的膝盖一脚。
…
俞晨拉着王晞从同远医院出来,王晞一路对俞晨讪笑着问刚才在医院碰见的年轻主任是谁,俞晨不说话。
走到医院门口时,王晞终于展现自己的“聪明伶俐”,坏笑着问:“该不会是许临吧?那个紫霞仙子?”
俞晨心里一惊,喊道:“你瞎猜什么啊!我不认识他。”
王晞一看俞晨通红的耳朵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继续说道:“这医生可真够仗义的,如果单身的话,追求者一定很多。”
俞晨神经反射一样驳道:“人家已经结婚有娃了,你胡思乱想什么。”
王晞双手抱臂得意地笑道:“你还说你不认识他,又怎么知道他结婚有娃了?”
俞晨盯着王晞半晌,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愚蠢。
而在这时,又一件证明她愚蠢的事情发生,手机响起,老俞打来的。
“俞晨吗?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上个周末许临来林城出差,到家里来了,他说要来看看我和你妈妈,我们也不好拒绝…这件事本来我和你妈也没打算告诉你,怕给你添堵,可是今天家里莫名其妙收到一些快递,都是进口的营养品,还给我和你妈各买了一个智能手机,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价格还不便宜,哎呀,我想要把钱给他,可是他又不给账号,我们都不想欠这孩子人情,要不你在北京电话联系一下他,至少把手机钱退给他….”
俞晨忍无可忍大声嚷道:“爸!我不是让你不要和他联系了嘛!?你怎么回事啊!”
俞达忠在电话里道歉道:“他自己说要到家里,我有什么办法…”
俞晨捏着电话,知道再责备俞达忠也没用了。
俞达忠接着在电话里对俞晨报出了许临的手机号,俞晨不想记,可是想到许临给父母买东西就更不爽,无奈还是说道:“你把他手机号发我短信上吧。”
俞达忠有些愉悦地说:“爸爸现在有了智能手机,会加微信了,你用我手机号加微信,发在微信上。”
俞晨无奈地挂断电话。
通过这件事情,俞晨清楚,父母平时拒绝她给他们买东西,并不是心里不想要,同样只是客套而已,在面对实实在在的物质诱惑时,他们立马会心花怒放,忘乎所以。
俞晨分别加了俞达忠和石英的微信,俞达忠发过来一张笑脸,然后把许临的手机号码留在了微信上。
至于许临离婚、小孩去世的事情,俞达忠一概没说,他担心这些事情会影响俞晨和曹兰平的婚事,深知女儿已经年过三十,找个能嫁的人不容易。
俞晨是很不情愿加父母微信的,心想自己和曹兰平分手的事情,以后该如何跟父母说啊…
愁闷,如同无边无际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