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住在北京建国饭店后面的一处居民小区,房子是八十年代盖的。
“我是五十年代跟着我家老头从海南那边过来的,那时候的北京,可比现在有风貌多了,复兴门的老城墙还没有推,整个北京那时候就是个四四方方的大胡同弄子,如今也只有在广安门外面的凤凰嘴那一带还看得到一点旧城墙的残迹,有空啊我带你去。”
说这话时,老太太的精神甚佳,脸色红润、中气十足。
家里收拾得十分整洁,九十多平米显得极为宽敞,户型方正,三室两厅,每个房间都有不小的窗户,家中的大多数家具都是梨花木的,木纹呈现“鬼脸”,圆晕如钱,大小相错,上面覆盖一层淡淡的荧光。
阳台上养了不少兰草,林城兰草甚丰,俞晨听俞达忠说过一些兰草的事情,知道这些都是极为稀有的品类。
杨禹鲲此时站在兰草前,正挽起衣袖拿起喷淋器弯腰浇水。
俞晨慢悠悠走过去,低声说道:“我今天还以为那么多医生围在那里,一定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所以才出现得那么不合时宜。”
他一只手拿着喷淋器,另一只手将兰草的叶面一片片轻轻托住,目光温柔地打量着手中这些浅绿色的生命,语气认真而随意地说道:“俞晨,你能和我交往吗?”
“小俞,你考虑考虑吧,我这个外孙,真的很喜欢你。”阳光下,老太太走过来,对俞晨含笑说道。
“…我的情况…你都还不太了解…再说我比你整整大了六岁,杨禹鲲,你不要用我这个大姐姐开玩笑…..”
她的目光亮澄澄的,知道自己的话里大部分是客套。
“我是认真的,二十八岁也是个老大不小的年纪,我喜欢率性而成熟的女人,可是同时兼备这两种气质的女人实在很少,在你身上我发现了这样的特质。”
“喂喂喂,我们才接触多久啊,就能发现我的特质。”俞晨用打趣的语气掩饰慌张。
“男人和女人的接触,只在一瞬间,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俞晨。”
更多的光芒照**来,他高大的身影没入其中,让俞晨顺着他身上镶了金边的轮廓,心生希望。
俞晨躲开了杨禹鲲炙热的目光,没再说话,把注意力转向厨房,用冰箱里的蔬菜和肉类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
她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早就不是无知的少女,在寿司店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后,往百度上输入杨禹鲲的名字,他的身份和身家就全都出来了。
电子屏幕上的贵公子衣着光鲜,眼前这个人却是一个朴实、爽朗的大男孩。
俞晨的内心忐忑慌张,认为和这样完美的男人交往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杨禹鲲所说的“一见钟情”,却触到了她情感的弦。
是啊,没有错,男人和女人的接触,只在一瞬间…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作为女人,外貌和气质决定了能否得到“一见钟情”的爱。
在纽约读书的那几年,俞晨想这个问题想得非常透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样漫长的追求和努力,于动情的那一霎那,都是无谓的付出。
许临对她,终究是没有过那样的时刻,曾经妄想过他会看上她追着他跑的那份坚持,不过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愚蠢到极致。
而这个杨禹鲲….真的会看上自己吗?
内心的答案是不可能。
临近傍晚,离开老太太家,俞晨拒绝杨禹鲲开车送她,生怕他知道自己住在东五环,不知是出于虚荣,还是出于自卫。
杨禹鲲走路把俞晨送到建国门的地铁站,忽然俯身抱住她。
她闻到他身上的香味,是一种很特别的檀香。
“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的答复。”他很快放手,带着笑意说道。
杨禹鲲的眼睫毛好长啊…….俞晨没想到,亿万富翁提出的交往竟然如此简单。
“我父亲是一个很开通的人,他只想让我找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成家…我是图着结婚才跟你提出交往,你不要有负担,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单身?”俞晨问道。
他直言相告,“虽然年龄比你小,这些年接触过的异性已经不少…什么样的女人单身,什么样的女人在恋爱,什么样的女人结婚了,亦或什么样的女人婚姻不幸,我通常第一次接触就会知道。你还记得吗?我见你第一面你就自己说出了年龄,恋爱或是想恋爱,亦或是结婚了的女人,对这一方面都很敏感,哪里像你…。”
这个二十八岁男人的笑容里,竟然透出了宠溺。
俞晨的内心七上八下,不断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
她拎着一株兰草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因为看它在老太太家里的阳台上干干瘪瘪,根枝枯黄,于是存了跃跃欲试的心,想要知道通过自己双手,能不能养活它。
没曾想,正拿钥匙开单元楼的铁门,曹兰平出现在她身后。
“我去你诊所,说你休假了,就想着你会在住处。”
俞晨顶道:“你怎么不打我电话?我万一夜不归宿呢?”
曹兰平注意到她手里拎着的兰草,侃道:“一段时间不见,你还是那么会怡情养性。”
俞晨拎着兰草的手稍微往后缩了缩,收回开门的钥匙,打算和曹兰平就在门外说话。
“有什么事快说。”
“我…到你住处说吧。”
“别上去了,就在这里说吧。”
曹兰平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工行的银行卡,掰开俞晨捏成拳头的手塞进去,“这是我八万块钱的存款,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算作…你和我在一起的补偿,别嫌少…我在北京挣得不多….。”
俞晨瞬间热泪盈眶,一字一句问道:“我爸妈说到在燕郊买房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拿出这张卡!?为什么!…”
“八万块钱能买到四个平方,连个卫生间都凑不够,拿出来有什么用?”他仍是理直气壮。
“所以你就用这八万块钱…买断我五年的时间?一年一万六,还挺值的….”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
“俞晨…”看到她的眼泪,曹兰平还是有了罪恶感,黯然说道:“我给不了你未来。”
“那这五年又算什么?你既然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早说!?”
“我原本想着是能考到博士学位的….在北京找个能稳定的医院….没想到博士也没考上,想进的医院也没能进得去…再说我们两家都是外地的,我家你不是不清楚,自从我爸去世,都是靠着家里亲戚供我读书,现在我也算是读出来了,那些亲戚都还靠着我接济….你家情况也一般,就算靠父母付了首付,每个月按揭还起来也很有压力….”
“所以你是犹豫了五年要不要和我分手?我猜,这几年你一定很忙碌,一边应付着我,一边不断找着备胎,终于,最后找到了那个叫崔真真的本地人,找到一个不用还按揭的安乐窝…”俞晨望着曹兰平,道出自己早已知道的事实。
“俞晨….”
她放下手里的兰草,双手将银行卡硬生生掰断,用力砸在地上。
“我告诉你曹兰平!我不要你的分手费!你也不要妄想我会轻易放过你!我记得你妈妈有冠心病是吧!你等着,我会跟她哭诉你在北京的一桩桩渣男行径!”她威胁道。
“那我也告诉你俞晨,你和我第一次**的时候喊了其他男人的名字,那时候的你对于我来说就无所谓爱不爱了,而只有合适不合适!”他反击道。
曹兰平这一记“绝地反击”,就像是一颗子弹,正中俞晨的胸膛。
“你给我滚!滚出我的世界!”除了恶狠狠地对他嘶嚎,什么也做不到。
他俯身,从她面前的地上捡起被掰成两半的卡片,冷漠不屑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
王晞曾经无数次问过俞晨,她当初为什么会如此喜欢曹兰平。
她一直将真正的原因隐藏…
曹兰平,长着和那个人一样的剑眉鹰眼,一样挺直的鼻梁,一样薄抿的嘴唇….
当初想通了不再越界妄想自己得不到的爱情,那花费这五年时间,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让一粒种子开花结果,也不可以吗?……
她在二十九岁考上首医大动物医学硕士那一年认识曹兰平。
曹父早早去世,俞达忠作为资助者一直在捐钱供他读书,俞晨一直没有男朋友,俞达忠为她安排了无数次相亲,都以失败告终。
俞晨后来几乎是听到相亲二字就会挂断对方的电话,直到看见曹兰平,第一眼就已经陷进去。
曹兰平的下巴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样,方正而显倨傲,就像是古代战时指挥冲锋的将领。
俞晨从来也不好意思对任何人说出选择和曹兰平在一起的原因。
“他割了不少人类蛋蛋,我割了不少宠物蛋蛋,我们应该是天作之合。”
多么可笑的理由,可是就算对她唯一的朋友王晞,也只能如此敷衍。
在和曹兰平相处的日子里,俞晨几乎百依百顺,从不敢对男友说一句重话,曹兰平曾经对俞晨承诺自己考上博士以后,就和她结婚。
临近考试的某一天,曹兰平在准备最后的冲刺,半夜看完书,莫名的冲动让他爬到俞晨的身边,在俞晨发着低烧迷迷糊糊的时候吻住了她的唇,裹挟她的舌头。
如同平常的说话,平常地做事,俞晨顺从了,凭借所知不多的性知识尽力配合他,却在产生快感的时候意识模糊地喊出一句:“许临….我想你…..”
曹兰平听在耳里,身下的东西很快就软掉了….
后来他问过俞晨很多次,许临是谁…而俞晨总是说只是自己烧晕了头所说的胡话….
直到,曹兰平在学校里参加一次研讨会,那次是关于一次心肾联合移植手术的成功案例研讨,一个安装了心脏起搏器的七十一岁老人在住院期间突发晕厥,肾功能急转直下,同远的心脏外科和首医大的肾脏外科联合进行手术,许临作为参与手术的人员上台叙述自己负责的手术步骤与注意要点。
在听到“许临”这个名字时,曹兰平就像被绣花针扎到了心,虽然不是太痛,可是一点一点流血让他更不能忍受。
后来,他专门调查过许临,知道这个人也曾经在林城一中读过书,猜到俞晨和他之间肯定有过故事…….
……
关上铁门躲进单元楼,那株想要救活的兰草也被留在了门外。
俞晨蜷缩着身子抱住双臂,在门前缩成一团,抑郁的心情再次将她的身体牢牢捆住。
所幸,在这样绝望的时刻,她终于记起在丰侨公寓留宿时梦到了什么,那个十五岁的少女是谁…记忆的闸门再次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