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许临知道吴韩的电话里是沈晓桐,并没有说什么,继续夹菜喝粥。

俞晨在银行取完钱,陪着王晞在附近的超市买礼品,心不在焉地推着购物车。

……

走进丰侨公寓的大门,俞晨忽然问王晞:“昨天…你让我搬来阜成门和许临住在一起…这是许临提出的,还是你自己跟我提的?….”

王晞细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好,“是我自作主张提的…许医生只是说了他住丰侨公寓而已…”

俞晨的目光隐隐暗了下来,在昏黄的路灯下耸着肩膀,王晞笑道:“你怎么…看起来很失望?”

她再次对王晞警告道:“别再拿我和他开玩笑了。”

王晞的嘴唇微微一抿,就此作罢。

到了楼下,王晞伸手按铃,感慨:“这一片的楼房盖了有些年头了,房子是越来越老,地价却越来越贵……”

俞晨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不断提醒自己到了地方送完东西就走人,就这样简单。

吴韩打开门,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俞晨,而是王晞这个穿着高跟靴趾高气扬的“大姐”,倒抽一口冷气,嘴上叫不出“哎哟我去”,内心感叹怎么这么邪门。

王晞自带气场问道:“请问许主任是住在这里吧?”

“是…是。”莫名的原因让吴韩开始结巴。

这时,穿着拖鞋的沈晓桐出现在吴韩身后。

俞晨和她对视,双方都对彼此的存在感到讶异。

七十多平米的屋子,一下子塞了五个人,显得很拥挤。

俞晨和王晞坐在双人沙发上,吴韩坐在椅子上,沈晓桐坐在单人沙发上,大家都无话可说。

许临从屋里出来,穿的不是睡衣,而是白色衬衣和休闲牛仔裤,人变得像是和吴韩隔着代。

吴韩想到昨晚许临在牛排店躺尸的狼狈样子,豁嘴笑道:“这理想的对象就是不一样哈!能让你起死回生。”

六十寸超薄电视上正在播《动物世界》,刚好是一群猎豹追逐野鹿的镜头。

其他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王晞惊讶状、俞晨咬着嘴唇木头状、沈晓桐皱着眉望向吴韩。

只有许临的脸色依然淡定无比,始终盯着俞晨,双手揣兜。

俞晨却始终垂着头,双肩垮塌,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不敢抬眸直视在场的任何人。

这是最令沈晓桐无法接受的地方。

许临为什么会爱这样一个女人…凭什么会爱这样一个女人…

王晞依然还是想为俞晨抓住这个机会,故作懵懂道:“什么对象啊…”

“许临在医院当着科室同事的面……”

“吴韩!你有完没完!”沈晓桐熬不住了,情绪爆发,对吴韩斥道。

许临直视俞晨,对王晞淡定解释:“我在同事面前说俞晨就是我理想的再婚对象。”

俞晨的头垂得越来越低,大脑一片空白。

条件反射一般,她从包里拿出了两沓人民币,放在茶几上,对许临说道:“谢谢你上次去林城探望我父母…这里一共两万,应该够付你给他们买的营养品和手机钱了吧…他们让我一定要把钱还给你…虽然这些年我混得不怎么样,可是这些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许临的脸瞬间就白了。

王晞微张着嘴,沈晓桐瞪着吴韩的目光转而瞪向许临,忽然冷笑:“为什么是她?”

许临望着桌上那堆钱,白着脸说不出话。

“难道林城一中三年、协和七年、实习三年、朝阳医院三年、同远医院五年,我的这所有奋斗的历程,所有追逐的人生,都比不上这个女人的突然空降吗!?”沈晓桐慢慢站起身,一字一句对许临质问。

这句质问,已经困扰了她十八年,今天她终于有勇气开口对他索要答案。

吴韩和王晞并不知道这三人是在高中就认识的,目光在他们之间不停来回…….

十八年是怎样一个概念呢?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长大成人的时间,可是俞晨却在这样的岁月里,渐渐枯竭成现在的模样。

此时的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感恩的或是伤人的,甜言蜜语或是厉声责备,强装淡定或是声嘶力竭,统统说不出了。

沈晓桐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不懈地努力攀爬,最终和许临同样成为了一名心外科医生,这其中的艰辛和不易,俞晨无法想象,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脆弱难以应付沈晓桐攀爬过程中的任何一关。

俞达忠的事业破产后,沈大勇也随之失业,在超市当收银的继母杨兰也因为岁数大了被解雇,沈敬春现在北京一所985读大学。

俞晨明白现在的沈晓桐已经承载着全家人的生计,而自己,只是一个把几乎所有收入都投放在猫猫狗狗身上的宠物医…

甚至连父母想要智能手机,也是后知后觉…

怎样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她知道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但是像沈晓桐这样的女人,没有人能说她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理想的对象…真是可笑…为什么许临会觉得沈晓桐不够理想?…那是因为沈晓桐达不到他家境那一关…为什么自己是理想的?恐怕是因为这个人没了老婆孩子,转而想找一个曾经爱他爱得死心塌地的女人在身边伺候,就像那只被主人剪掉了尾巴的四川简阳猫一样。

主人是他,猫是自己。

沈晓桐的存在告诉俞晨,就算当初考到了协和又怎么样,曾经的那些回忆依然会变成一堆彩色的泡沫破灭。

十八年的时光虽然让她走向衰竭,却也教会了她理智和逻辑。

“今天我来…就是为了陪朋友来感谢许临医生,顺便把他上次擅自为我父母花的钱还上…没有别的想法或者是意图…什么再婚对象…那些都是你们自己给自己编造的笑话吧…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能得到什么…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俞晨忽然站起身,盯着被擦得闪闪发亮的茶几说道。

许临的目光从钞票上收回,走到她面前,紧紧盯着她,俞晨垂眸看着茶几,不断咬着嘴唇。

许临冷冷说道:“抬头。”

他的喝令让她更加慌张,睫毛频繁眨动,目光不住地将茶几的四个角扫了个遍,低着头说道:“沈晓桐的话没有错…我本来就是个空降兵….”

许临再次说道:“麻烦你抬起头说话,这是基本礼貌!”

俞晨的鼻头一阵发酸,王晞急忙起身救场,把俞晨拉到了身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太了解…可是你别太逼迫她了。”

吴韩注意到许临按在胃上的手,也连忙起身打圆场:“你咋能对你理想对象这样说话?着什么急啊。”

许临迈开吴韩的手,对俞晨大声问道:“你要一辈子低着头吗!?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要证明自己不是最差劲的!”

抑郁症…许临根本无法容忍把这个病名和记忆里那个爽朗率直的十五岁少女安放在一起…在加上茶几上的两沓钞票….

此时所有的情绪爆发出来的,只能是不断的喝令与质问。

沈晓桐已经受不了这个场面。

许临的眼里至始至终没有她,除了手术台上严厉的逼视。

其实这十八年来她什么也没得到……那又为什么要以胜者的姿态站在俞晨面前呢?真是可悲……

许临仍在不断逼问俞晨,俞晨始终低着头,渐渐浑身颤抖,不断朝着王晞身后躲。

沈晓桐起身负气离开。

“我…我要回家了…”俞晨低着头哀求,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许临的语气越发激烈地对俞晨怒吼:“你就这点出息吗!?”

“那我能怎么样!你当初怎么拒绝我的你自己记得吧!我按照你说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啦!你还要怎么样呢?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吗!同情?可怜?或者想要像养猫一样养着我这个失败的女人!你想要怎么样!我父母和我都不需要你的同情怜悯!再婚?对象?你在自甘堕落吗?要把我这样的人当作对象!?”她终于忍不住,低着头含泪大声反斥道。

王晞见俞晨情绪激动,慌忙对许临说道:“许主任,今天我们就先告辞了。改天,改天我单独请你吃饭!还有王品的饭钱,我打到你微信了,你怎么不接收?”

吴韩这才发现许临啃了三人份肉排也是因为这个女人……

“不需要了。”许临冷淡地说道,竭力让自己冷静,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右手握成拳抵着胃,左手掩着嘴打嗝嗳气,眉眼之间浮现出痛苦,闭了闭眼调慢呼吸。

“王晞,我自己坐地铁回家,你不用管我了,再见。”俞晨看也不看许临,用力抹掉脸上越来越多的眼泪,匆匆朝玄关走去。

许临起身上前,右手从胃上放下来,握住她的左手腕,说道:“我送你去地铁站。”

她无声地挣扎,许临不放手。

如同在食堂窗口取饭一样,许临用左手单手换鞋,单手拉开门。

……

四月末的夜,已经没有了凉风,空气渐渐燥热,俞晨却发现,他的手心仍然冰凉。

“我想和你住在一起…给你父母送礼…是想笼络他们…。”许临握着她的手腕,在绿灯亮起走过斑马线时,情绪终于平息下来,淡淡说道。

“这些年…也没见你怎么联系他们…,你做事目的性这么强,他们不能接受。”

许临沉声说道:“嗯,他们这么想也是正常的…”

俞晨照样是低着头,忽然转了话题,“你知道我有抑郁症了,对吗?”

许临侧头望着她,握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

“所以…我更不可能和你住在一起了…我…我有自知之明。”俞晨的头埋得更低,声音也越来越低。

跟着许临走过斑马线,地铁站到了,俞晨对他礼貌道谢:“谢谢你送我。”

手腕却还是没有被放开。

“其实…我这些年也过得不好。”他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就像阳光下的薄霜化作荷叶尖的露水。

“你的要求高,当然可以定义为不好。”

“俞晨….”胃里一阵痉挛,他微微佝着背,说不下去了。

天空仍然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俞晨知道能照亮自己的光芒已经越来越少。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她从包里拿出电话,看到是王晞的号码,接通后,里面却是吴韩的声音:“俞晨,我想我作为许临的朋友,有些事情还是想跟你说一下,许临他情况并不好,昨天才因为胃病输液…你别看他是外科医生,可他自己的身体真的不怎么样…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别太刺激他…..”

俞晨拿着电话,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紧抓着她手腕的男人。

他另一只手掩唇又打了个嗝,垂眸道:“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要养宠物或是有其他任何条件,我都能答应。如果你想要当个普通的租客,也可以。”

离别在即,他做最后的努力。

她的手腕终于被放开。

……

地铁进站扇起的热风吹拂着俞晨柔软的发梢,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这刺耳的声音而在脑海里构建跳轨的画面,而是不断回想吴韩方才在电话里说的话。

难道…这些年,他真的过得不好吗?….

如同当初在地铁站前遇到常青一样,俞晨忽然间下定决心回转身,朝着站外跑去。

进站和出站是在不同的街口,她跑得大汗淋漓,重新回到了来时的路,终于看见他的背影。

走在距离他三五米的地方,就像十五岁时在乡下他一直跟在她身后一样。

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左手叉着腰,脊背佝得越来越低….

人行道的林荫下,他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变得越来越深,轮廓越来越模糊。

这个人有些气喘地用手撑着路边的榕树倾身休息了片刻,继续艰难地启步,她这才发现他的身影仍然是瘦削单薄的,与众不同的是他却有着一直走下去的力量。

接着还没走上两百米,这个人坐在了路边的花圃石坎上,孤独落寞的身影就像是这个城市的流浪者,与众不同的是他却有着再次站起身的韧劲与倔强。

最后一次停留,是在丰侨公寓的门前,这个人在路边蜷缩着坐了很久,无力虚弱的身影就像是从医院逃出来的病患,与众不同的是他不管试图起身继而跌坐回地上多少次,也总是在尝试、在挣扎。

俞晨一直跟在许临身后,终于忍不住,跑上前去,跪在地上哭着抱住了再次跌倒的他。

就算天空如此漆黑,她仍然看得见这个人在路灯下变成白纸一样的脸,与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可是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清澈透亮。

她泣不成声地投降:“好,我们住一起吧,让我至少可以实现十五岁时的诺言…学会照顾你…学会对你好….”

“…对不起,我为我以前对你说的话…道歉。”他盈盈笑起来,努力启开泛白的嘴唇,在她耳边低语。

顷刻间,这些年的一幕幕酸甜苦辣全部浮现在俞晨的脑海里。

她紧紧抱住他,满是委屈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