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晨深吸一口气问道:“吃过饭了吗?我去厨房给你熬点粥吧,你想吃什么口味?”
许临坐回沙发上,咳嗽着断断续续回答:“白…白米粥就好。”
俞晨听得一阵心酸,去了厨房拿出小奶锅倒米煮粥。
五只猫咪围着许临喵喵叫唤,似乎也在同情他。
他不想这般虚弱,从药板子里抠出药,等不及烧水,拿起冰凉的矿泉水着急地把药送进喉咙。
听着客厅传来的阵阵咳嗽,俞晨不断搅着锅里的粥,感觉内心也和这粥一样黏黏糊糊,忽然烦躁地甩下勺子,冲出厨房对许临吼道:“你不要咳了行不行!你这样真的让我很烦!你胃出血是我造成的吗!?你感冒是我造成的吗!?凭什么你同事都在冲着我来!你换个微信头像就把医院的人引到我诊所,像观猴一样地看着我!你老师数落我没资格当你妻子!你朋友说我是倒霉女人!包括你上一个相亲对象也要跑来讥讽我一番!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看我被你周围所有人嫌弃,狼狈不堪…怎样,现在咳嗽成这样还要让我照顾你!?凭什么!我怎么说都是有自己工作自己生活的女人,当宠物医怎么了,挣的钱也能养活自己,我从来就不算是最差劲的,这一点只要我自己清楚就可以了,不用你来认同我!反而是你一再给我造成困扰!希望你能自己注意一点,别总是用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去乞讨别人的同情!”
吼完,俞晨不管不顾这一屋子的人和宠物,冲进主卧摔上了门。
许临捂着嘴,咳嗽着缓缓走进厨房,把灶台上的火关了,感到全身有点发冷,一摸脑袋,果然是又发了烧。
从厨房出来,脚踝有些飘忽起来,嗓子烧得火辣辣的,浑身却冷得发颤,憋着气发出几声低咳,生怕再被俞晨嫌恶。
可是憋住不咳的结果就是过了两三分钟忍不住爆发出更剧烈的咳嗽,在空旷的客厅里咳得余音缭绕,顺顺在阳台醒来,走到他身旁汪汪叫了两声。
俞晨蜷在主卧的地板上,不断用手背抹着脸上的眼泪。
矛盾、纠结、不安…。
许临咳得整个后脑勺都是发麻的,许晓晓的幻影再次出现,这次晓晓没有再对他说话,只是坐在他身旁默默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怜悯。
他想了想,还是去敲了主卧的门,一连敲了五下。
俞晨终于开门。
他拿着一次性水杯,抿了一口温水,垂眸望着她,眼睛里布满血丝,哑着声音说道:“我一会儿就回燕化医院,不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咳得太厉害,房子隔音也不好…你好好休息。”
俞晨看见许临眼袋发青,两颊发白,冷着脸瞥开目光不看他,假装随意地说道:“你干嘛要回医院啊,这里是你的房子,该走的人是我。对了,住这里一个月五千块钱的租金可以吗?我干兽医的,再多的租金我也付不起了,从网上下载了房屋租赁合同的范本,明天就打印出来给你……”
许临怔怔地盯着一脸冷漠无所谓的俞晨,目光里浮现出即将全线崩盘的脆弱。
他双颊收紧,声音无比沙哑低沉地应了一句:“随便你…”,继而转身将水杯扔进垃圾篓,戴上口罩,去了玄关换鞋。
俞晨着急了,在他身后大声说道:“你不用回医院!我说了,该走的人是我!”
许临把有些浮肿的脚套入布鞋,蹲**系完鞋带,再站起身时,眼前顿时天旋地转。
终于站不住,捂着咳得麻木的后脑勺,半睁着眼,身子歪倒下去。
“许临!”俞晨惊叫着上前,从身侧接住了这个已经强撑了多时的人。
“俞…对不起…”许临望着她,轻声道歉,继而闭上眼睛一阵急喘,侧过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俞晨紧紧抱住他,忍不住哭着道歉:“是我过分了…许临…我过分了…”
俞晨把他扶回沙发上,他的咳嗽一直没断,咳得有些喘不上气了。
俞晨看了看袋子里的药和说明,因为这药是王晞递给她的,想必也是王晞买的,她要看看药伤不伤胃,才能给他服用。
许临见到她认真的样子,眼里露出虚弱的笑意,气喘着说道:“不管伤不伤胃…给我吃头孢吧,好得快一点。”
俞晨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当然不行!…咳嗽除了吃药还有很多方法可以缓解的,我可以用冰糖给你煮梨,退烧药和抗生素都伤胃,不能再让你吃头孢…..”
许临冰凉苍白的嘴唇扬起更大的弧度,说道:“听你的。”
他一粒粒捡起放在俞晨手心的中成药,就着俞晨倒的水吞下,看了看粉色胖头鱼图案的杯身,问道:“你不怕我感冒传染吗?”
俞晨随意说道:“从十五岁开始就不怕你带给我的传染病,现在当然也不怕了。”
许临表情一凝,俞晨这才觉得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慌张地把茶几上散乱的药盒子收回袋子里。
他忽然问道:“我肚子有点饿了,你能不能接着帮我熬粥?”
俞晨把药袋子收回地柜放药物的抽屉,说道:“我马上给你弄…哦对了,你今晚睡主卧吧,宽敞一点,我收拾得很干净…你的屋子有点乱,吴韩有些东西可能不知道给你放哪儿,所以都还在地上堆着…”
许临答应道:“嗯,好。”
俞晨转过身看了看他,揉着衣角小声说道:“谢谢你把主卧让给我住…房间很漂亮….”
许临带着笑意看她,笨拙地学起白志涛张麒麟他们那样对女人开撩:“你是女人,当然要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你。”
俞晨脸上顿时燥热,走到他跟前,扯了扯他胳膊上的衣服说道:“那你回主卧休息吧,我把床弄好了,给你铺了三层被子,你应该不会发冷了…”
许临被她扶着站起身,昏昏沉沉地一步步朝着主卧走去。
俞晨为许临铺了三层加拿大鹅绒被,全都是王晞买回国送给她的,她也知道许临咳得这么厉害只能半躺着入睡,于是放了两个枕头加一个抱枕,拿着热水袋回到床边,看见许临还穿着黑色t恤,于是从柜子里拿出睡衣递给他。
许临故意问道:“你怎么有这么多套男人的睡衣?”
俞晨一笑,“这次的睡衣真的是前男友的,只不过那次我送给他,他说自己从不穿睡衣,所以….”
不等俞晨说完,许临从她手里接过睡衣,“我要换衣服了。”
俞晨反应过来,答道:“哦…那你换”,急忙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她留在厨房继续把没有熬完的粥熬完,端着粥轻手轻脚走进房间,看见许临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以为他睡着了,便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坐到床边仔细瞧着他的脸。
许临咳着醒来,俞晨连忙帮他拍背。
他带着歉意劝道:“你去客房睡觉吧,支气管哮喘,以前我抽烟抽得太多,一感冒就这样…没办法。”
“我不去,我就留在这里。”
“你明天不上班吗?”
“明天是周六,当然休息了。”
“哦,那就好…”
俞晨持续帮许临拍着背,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米粥,说道:“你应该是吃不下了吧…咳成这个样子…”
他答道:“你喂我。”
俞晨从床头柜上拿过米粥,用汤匙舀了小半匙,凑到他嘴边,“这次我不吹了,免得你说我把唾沫吹进去。”
许临笑了笑说道:“粥烫了我的嘴怎么办,连吻都接过了,还怕唾沫?”
“事儿真多。”
俞晨皱着脸正准备收回汤匙吹凉,许临却忽然伸脖把粥吃进了嘴里,得意地看了看俞晨。
喂许临吃了半碗粥,俞晨用石英曾经教过她的最传统朴实的办法,用毛巾浸冷水扭干,一遍遍擦拭许临的额头和脊背物理降温,并且不断掐着他的手臂和背部。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中医指明的穴位在哪里,只是凭着幼时外婆和母亲在她身上留下的记忆。
戴着口罩的许临咳嗽缓和了一些,闭着眼睛昏昏沉沉,俞晨扯下他的口罩说道:“戴口罩会呼吸不畅,我戴就好。”,说完,她拿出王晞买的一包医用口罩,从里面抽出一只给自己戴上。
许临忽然问俞晨:“你为什么会得抑郁症?是因为你前男友,还是我?”
本想着他喝了粥、吃了药,应该会很快睡去,没想到哑着嗓子也能问出这么艰深的问题,不过既然问了,俞晨想着自己就应该按照这十八年来学到的理智和逻辑照实回答。
“都不是。”
“骗人,是因为当初我对你说的那些拒绝的话,把你狠狠伤害了对不对?后来我回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人渣一个….”
说到这里,他一边笑一边咳,自嘲道:“所以现在我病成这个狼狈的样子,可能也是上苍在惩罚我吧。”
俞晨扯过被子把他裹得像个粽子一样,感慨说道:“抑郁症是多复杂的病啊,我不至于那么脆弱,因为你的拒绝就导致血清素降低…..”
“那是因为什么?”许临锲而不舍地询问。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我本身就有缺陷的性格吧,我太脆弱了…跟你无关,跟我前男友也无关。”
“俞晨,是我辜负了你……..”
望着此时的许临,俞晨越发不相信记忆里的场景,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当初你在协和教室跟我说的那些话…是发自你真心吗?”
许临凝视她,心无旁骛地点了点头,“嗯,那时候的我,是真的想要将你从我的人生里清除,你可以选择永远不原谅我,但是现在…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
其实,许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俞晨如此恋恋不忘。
十八岁的他在对俞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自己,爱情不会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就算没有俞晨,还会有比俞晨更有魅力的女孩出现,爱上一个人,就是爱上一种外表或特质,世上这么多人,没有什么是不能替代的。
可是这一切的理智和逻辑,都被梁雨泽和许晓晓的出现打破,和一个长得像自己母亲的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和她共同抚养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段特别的经历将他禁锢在六年的时光里。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儿童病房陪着许晓晓和她一起学画画,许晓晓曾经对许临抱怨自己的名字起得太复杂,很难书写,许临便教她写美术字体的“晓晓”,把“日”变作一个圆形,把“尧”变得弯弯绕绕,以画画的方式教会她书写自己的名字,从此晓晓爱上了画画,许临便不厌其烦地给她买了很多五颜六色的彩画书和各种各样的彩铅和蜡笔,因为他明白,可能许晓晓这一生都没办法去到更远的地方了,就算在病房,他也想让她看到这个世界的多姿多彩。
因为要照顾许晓晓,因为要应付梁雨泽,六年的时间让他没有办法去找寻和俞晨相似的女人,也因此,当自由被限制,当生活被定型,他就会更想念俞晨,更怀念曾经的向往。
三年前接受海马区胶质瘤切除手术的时候,崔教授曾经在手术前让他自行设置术中唤醒的问题和答案,这是测试脑功能是否受损的手段之一,如果病人在术中无法回答问题或者无法准确说出答案,那手术就不得不暂停。
父母名字和家庭成员是神经外科安排的必答问题,而许临自行设置的问题只有一个———
“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答案是:“俞晨。”
如果这个问题答不上来,手术必须终止,这是他对崔教授的术前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