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临跟着俞晨换鞋进家,石英站在玄关冷冷说道:“冲个热水澡睡觉吧,你如果感冒的话请你戴口罩。”
说着她把手里的口罩递给许临,许临一怔,接过来戴上。
俞晨对石英大声抱怨:“妈!怎么人家一进门你就给人口罩啊!”
石英反驳:“在北京戴口罩不是挺正常的吗?我和你爸年纪这么大了,总不能你带个病人回家还要传染给我们吧。”
俞晨正要对石英发火,许临连忙捏了捏她的胳膊,皱眉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石英看了看俞晨,目光一转,对许临交代道:“俞晨她爸睡了,请你动静轻一点,别吵到我们,我也要去睡觉了,这半夜三更的,拜托你也站在别人角度上考虑一下,你这样严重打扰了我们休息,怎么不在外面订宾馆….”
俞晨终于忍无可忍挡在许临面前,“是我带他来家的,怎样!爸爸都同意了,你干嘛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呢?”
石英的情绪一触即发:“你有什么资格往我家里带人!?这是我和你爸爸经营的家,不是你自己的家!再说你每个月工资有往我们这里拿过吗!哪个孩子会像你这样不孝的!和我一起跳舞的老汪家闺女静静都怀二胎了!你现在还把你以往追不着的男人往家带!你有考虑过我和你爸的想法吗!”
许临费力地憋着咳,把气灌回肺里面,喉咙里咕噜咕噜的。
俞晨听到他喉咙里的声音,知道他很难受,不再和石英争执,只能住嘴。
石英见到许临眼周青白,缓和了一下怒气,“赶紧去洗澡。”
说着,把搭在沙发上的一套干爽的男士睡衣递给许临,“这是俞晨他爸的,你将就穿,在卫生间放了新毛巾和牙刷杯子,让俞晨帮你找,我要睡觉去了。”
说完,石英打了个哈欠,表情随意地回房间了。
戴着口罩的许临望着手里的男士睡衣,想到多年前石英在医院照顾自己的一幕,目露柔光。
……
许临冲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死活不进俞晨房间,说是让她爸妈看到不好,俞晨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让他睡书房现搭的小铁床。
“这个床长得还蛮像医院的移动病床。”
“让你不要勉强,你跑去林城医院宿舍干嘛?”
许临实言相告:“为了博得你同情啊,看你在你爸妈面前到底能不能保护到我。”
俞晨垂下眼眸,小声说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把她揽入怀里,“尽力就好。”
……
江文涛下午接到邢建国的电话,惊怒之下将茶杯底磕破了,秘书连忙进办公室查看,询问道:“江部长,您没事吧?”
他招了招手,示意让秘书出去,对电话里的邢建国问道:“你说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邢建国确认道:“俞晨啊,怎么了?”
江文涛的脸色瞬间变为铁青,大怒道:“这小子太不像话了!简直是大逆不道!”
邢建国一听江文涛这话感到奇怪,心想许临无父无母,怎么老江就说出“大逆不道”这四个字了,以前邢东起在学校做出再过分的事,邢建国也没有对儿子说过这么严重的话语。
……
许临一夜捂着被子咳喘,脸色从青白变得暗沉。
俞晨在他身边为他拍背至天明,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他身旁睡着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划拨了一下她的留海,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无尽的依恋。
手机早已被他调至静音,江文涛打来的未接有几十通。
如今的他,已经有自信能够摆脱江文涛的控制,不用再活在江文涛的阴影下了。
敲门声响起,许临起身下床打开门,看到俞达忠和石英站在眼前。
“许临,好久没见了。”俞达忠身穿衬衣西裤,灰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
“俞叔叔,石阿姨,我想和俞晨在一起。”穿着睡衣的许临双肩微耸,犹如一个男孩站在父母面前提出内心隐藏已久的愿望,平复了一下内心激烈的情绪,继续说道:“我的户口本上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了…江文涛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俞叔叔,我….”
说着,红了眼眶,眼角有了泪光。
俞晨在小铁床上苏醒,看到父母站在许临面前,惊得瞬间没了睡意。
凭着惯性,连忙从床上下来,套上拖鞋上前紧抓住许临的手,顶着一头鸡窝对父母请求道:“爸妈,许临在我眼里还和从前一样闪闪发光,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
“行了,别在这儿表忠心了,出来吃早餐吧,我熬了粥,蒸了包子。”石英打断俞晨冗长的告白,嫌弃地瞪了一眼这个没出息的丫头。
俞达忠意味深长瞧了一眼许临,转身走开。
清晨,许临在饭桌前一边用勺子小口喝着石英熬的青菜瘦肉粥,一边对俞达忠和石英自报这些年来自己的努力成果,北京户口、有房有车、几十万年薪…以及学历、职称。
“脑瘤”二字挡住了所有,石英哪里还听得进去。
俞达忠忽然问道:“你患过癌症,是吗?”
猝不及防,一旁的俞晨正想抢白,许临淡然说道:“是的,大学的时候被查出眼底瘤,三年前又查出了一颗胶质瘤。”
石英在一旁讥讽道:“就你这样,再优秀的女人也配不上你。”
俞晨又要对母亲发脾气了,许临使劲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我虽然容易患脑瘤,可是瘤体都是良性的,手术都做得很成功,不然现在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当外科医生。”
俞达忠和石英都没再说话。
这时,俞晨的手机上出现杨禹鲲发过来的信息:【我九月底要去冰岛看极光,想邀你和我同行,可以吗?】
她低着头当即回信息:【对不起杨禹鲲,我真的恋爱了。】
许临为了在俞达忠和石英面前看起来不那么虚弱,又吃了半个包子,掐剩下的,被俞晨两口就吃掉了。
和同事打完几个电话,困意来袭,俞晨带他回到书房的小铁床上躺下。
许临问俞晨:“害怕吗?”
俞晨摇了摇头。
许临习惯握着她温热的手背入睡了。
从书房出来,俞达忠地对俞晨说道:“跟我去爬绿山吧,活动活动筋骨,那里空气好。”
俞晨心不甘情不愿跟着俞达忠出门,两人走在弯绕的山道上,山间空气比市区清新了不少,沿路都是一些早锻炼慢跑或是倒行活动腰身的老年人,悠闲随心。
绿山上有座无名古庙,里面供着一个千手观音,平时求子求福的人都往那里进香,络绎不绝,现在正值四月末尾,又快高考了,那里挤满了前来为子女求高分的父母。
俞达忠带着俞晨一直走到古庙前,俞晨望着上香祈求的人流以及被塞满钞票的功德箱,露出不屑的表情。
俞达忠斥责道:“不要对菩萨不敬。”
俞晨只能假装作出虔诚,挺直背脊跪在蒲垫上,闭眼向菩萨祈祷不要让许临再生病。
俞达忠睁开眼睛,站起身,朝功德箱塞了两百块钱,俞晨惊讶父亲怎么一下子这么豪爽。
从古庙出来,俞达忠问她:“你和许临的事情,真的认真考虑过了吗?”
她点了点头。
“如果你真的打算和许临在一起,我就把对他舅舅下跪的事情告诉你吧。”
“嗯,问我妈,她又怕和你离婚…..”俞晨有些心急地叨叨道。
“许临的外公外婆,是因为我而死的….”
俞达忠深吸一口气,望向古庙外的百年古榕茂密的枝干,对俞晨坦白道:“你爸爸我….曾经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对着许临在均州大学当教授的外公百般折磨,后来他的外公忍受不了屈辱跳江了,他的外婆随之用竹筷刺穿了自己的喉咙,也跟着走了….俞晨,我曾经想过要隐瞒你这件事隐瞒一辈子…可是现在看来…隐瞒是没用的,你早晚要知道…”
俞晨愣住了…俞达忠在她眼里一向都是最支持她的好父亲,一个有点“妻管严”的好丈夫,她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出对许临外公施以暴行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那时候能有摄像机摄下我丑恶的嘴脸,你一定会因为有我这个父亲而感到耻辱,许临这孩子…放过了我过去犯下的罪恶,并没有把他的不幸归罪于我,可是他的舅舅却无论如何不能原谅我,许临的妈妈在北京去世,我带着石英当时去参加他妈妈的葬礼,江文涛情绪崩溃对我指责,我只能跪在他面前谢罪…别无他法…我能理解他的情绪,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其实当初搬到林城医院的宿舍,也是为了照顾补偿许临….”
“许临的妈妈…是多久去世的….”俞晨忽然问道。
“零三年非典那一年…好像是一月份吧….那时候非典还没有开始….我和你妈不想影响你高考,所以那时候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俞晨惊呆,想到自己被许临删除qq、msn以及电邮不回,也是在那段时间。
这时候才明白,十八岁的许临说出的话是怎样的份量和含义。
“……俞晨,你好自为之吧,我虽然这样鼓励你,可是我看待女孩的标准就是外表、家世、学识,这些都是父母、基因和家史所决定的,我身边的这个女孩,三个方面都比你强,我们在不同的世界,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纠缠我了…..”
“……俞晨,你给我听好了,在我眼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女孩,以后还会变成最差劲的女人,我不会喜欢你,永远不会…你如果要因为我说出这样的话就毁掉自己,那也是你自己的命运,与我无关…..”
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无不承载着许临的背负,那时的他,应该很痛很痛吧….
对于这段往事,她没有立场与资格去怪责父亲。
命运也许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没办法反抗,想要跨越一些界限,也许真的只能是美好的愿望。
“爸爸,我也许…真的不适合和他在一起。”俞晨追随父亲的目光望向那棵百年古榕,有些泄气地说道。
俞达忠抬眼望着古榕,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对俞晨缓缓启口:“我想了一晚上…既然你说你还喜欢他,那就要加油,不要做什么事都半途而废。”
…
俞晨和俞达忠从绿山回到家,看到许临穿回了t恤和格子秋衫,坐在沙发上正拿着俞达忠的诊断单研究,对俞达忠说道:“您的心肌上有某些点坏死,最好还是在心内做射频消融把这些坏死点处理掉,防止以后病情恶化。我看了您的血常规,血钾偏高,这很可能是心脏病变直接导致的,建议您再做一个全身检查看看肝肾的代谢能力,得出血钾偏高的原因。”
俞达忠回道:“你呀,和林城医院那些医生说的话都一样,要骗我去做什么全身检查然后搞心内穿刺…只是一时喘不上气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临表情颇为严肃地劝道:“俞叔叔,每年至少一次体检是一定要做的,您和阿姨这个岁数,更要在这方面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