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早上九点,同远医务处会议室。

陆文慧刚入职,就跟着上级接手了一桩医患纠纷,死者生前患有多项疾病,家属现控诉心外医生在实施手术前仅对病患说了要做肺栓塞手术,但是在手术中又摘除了心脏粘液瘤,在患者死亡后,先是告知死于肺栓塞,后面又变成死于心脏肿瘤,模棱两可糊弄家属。

家属带着两名律师来到医院,声称要让医院赔一百万。

“患者因喘憋、气短10余天,三月中旬到同远医院急诊科就诊,后转到内科病房进行溶栓治疗。为肺栓塞、栓塞性肺动脉高压;右房占位性病变性质待查;双下肢静脉血栓。给予速避林抗凝治疗,并在当日请了心外科许临医生会诊,拟行急诊,家属签署手术同意书。当日22时30分在全麻下做了三尖瓣前瓣肿瘤切除、三尖瓣环缩成形术(tvp)和左右肺动脉取栓术,手术持续至翌日凌晨。手术后,患者住入心外icu病房,给予利尿、强心、抗感染、抗凝等治疗,割下的肿瘤交给病理科化验,结果得出是右房粘液瘤。五天后,患者从超声室返回病房途中突然发生猝死,推回病房后,心电监测示室性心动过速,血压为0。立即行心肺复苏,机械通气,肾上腺素、阿托品、可拉明等药物抢救。心电图示s1q3t3较前加重,急查床旁超声心动图示:右室舒张末内径3.5cm,左室舒张末内径3.8cm,右室明显增大,室间隔、左室受压变形,肺动脉高压。当日经抢救无效死亡。”

陆文慧站在幻灯片前讲解纠纷基本情况,吴韩憋闷地在台下听着,回想那天手术中,许临为了割除那颗粘液瘤而不伤害心脏,在三尖瓣上寻找合适的切口位置找得很细致。

患者心腔较小,粘液瘤也较小,切口大了容易损伤患者心脏,切口小了又不能充分暴露肿瘤,许临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既想要完整彻底地取瘤,也想尽量少地连带切除周围心肌,因为这样会给患者带来后遗症。

对于心脏粘液瘤,麻醉医师的水平也很重要,因为多有血液异常比如贫血、酸碱失调等等,术中必须严密监控和调整,那天麻醉的张麒麟也累得不行。

赵佳战战兢兢地坐在吴韩旁边,自责跟家属作术前沟通的时候没有解释全面。

其实他也不太能记得自己到底跟家属说没说除了肺栓塞,还要做三尖瓣取瘤,本来要带着录音笔的,可是那天的急诊手术特别着急,他给忘了。

吴韩看了看赵佳,安慰他道:“没事的小赵,医务处的会议室我们进得多了…你别紧张,这些病人家属闹得越凶,通常他们的底气越薄,放心吧你。”

陆文慧讲解完,直接对病患家属说道:“这个事情,医院对你们术前术后的交代解释和病人的猝死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你们可以找医学会尽快做出医学鉴定,然后到法院走正常的诉讼程序,我可以预测,结果一定会是你们败诉,医院不赔一分钱。”

她的这番话,听得医务处的上级皱眉,心想这小丫头片子说话也太狂妄了,以后免不了会给医院招来非议。

如果不是陆铸钢的女儿,恐怕这场调解会一开完她就该走人了。

家属骂骂咧咧连带威胁,

许临没出席这场调解会,他内心所想和陆文慧是一样的,这样显而易见的诬告他不会理睬,参加调解会更无必要。

那次手术他和吴韩从晚上十点半一直做到凌晨两点,吴韩守在重症间查病人指数整晚未睡,该做的已经做了,问心无愧。

傍晚七点,俞晨在医院门外等许临下班,忽然接到他的电话,“接到一台急诊手术,晚上要加班,你先回家吧。”

她微微沮丧,收回手机正要离开,忽然看见沈晓桐朝自己走来。

沈晓桐冷冷望着俞晨,说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有事情要跟你说。”

俞晨和沈晓桐去了“两两”,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杯冰咖。

沈晓桐拿起吸管吸了一口上面的沫子。

俞晨笑了,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喝可乐上面的沫子。”

沈晓桐一怔,回道:“谁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俞晨抿了抿嘴不再说话,用吸管搅了搅咖啡里的冰块。

“你给我个微信,我把沈敬春护肤品的钱转给你吧。”沈晓桐拿出手机,对俞晨淡然说道。

俞晨摆摆手,“不用了,算作我买给小妹妹的礼物。”

沈晓桐看了看俞晨,索性放下手机,“行,反正我手头也不宽裕,你不要我就不给了,不过我不想欠你的,那就提醒你一句,你和许临在一起,要小心他那个前妻梁雨泽,知道吗?”

俞晨一怔。

沈晓桐沉着脸望向窗外,深邃的“混血眼睛”半眯了一下,用右手撑着下巴,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那个梁雨泽,听说…对许临的感情还挺…扭曲的吧,她曾经找我倾诉,说她长得像许临那个死去的妈,所以许临不愿意碰她,后来她居然去医院整了容,把原先那双漂亮的欧式眼整成了内双,把鼻头和嘴唇的形状也改了…虽然还是很漂亮,但是我总觉得她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反正你要小心。”

俞晨内心一动,不由对沈晓桐问道:“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沈晓桐转过头盯着俞晨,目光里方才闪出的微光褪去,脸上的神情回到冷漠,“你知道这些年围绕在许临身边的女人有多少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朽木的样子,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追着他来到同远,你呢?却用这副朽木的样子打发他,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一点…就算我得不到,他也应该值得比你优秀的女人照顾陪伴他。”

俞晨微微低着头,咬了咬嘴唇,然后又抬起头,对沈晓桐说道:“他现在喜欢的人是我,我会努力照顾陪伴他的….”

沈晓桐瞪着俞晨,顷刻间发现了她的变化,虽然微小,却闪着光芒。

这时,她们桌边忽然出现了第三人的身影。

陆文慧穿着一身米色单排西服长裤,脚蹬一双白色g家的中跟鞋,拎着prada的一款男士公文包出现,笑意盈盈,朝气盎然地对俞晨和沈晓桐打招呼:“俞晨姐、沈医生,好巧你们都在这里。”

俞晨朝她礼貌笑笑:“hi,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晓桐则吸着咖啡一脸冷漠不说话。

陆文慧拎着公文包在俞晨身边极其自然地坐下,叹道:“今天已经喝掉三杯拿铁,医院最近手术多,纠纷也多,好累呀。”

沈晓桐斜睨陆文慧一眼,不耐说道:“现在不讲理的病患家属越来越多,人的煞气也重,动不动就要告医院。”

陆文慧带着蜜甜的笑意望向沈晓桐,双手放在桌上辩了一句:“就事论事,医疗出错的案子也不少,有些医生自身的医术达不到,却怪是患者病得太重、死得太快、运气不好,这种医生也是挺可恶的。”

沈晓桐想到这段时间在手术台上频繁被许临和其他主任训斥,内心充满作为医生的委屈,对这个直言不讳的小女生有了厌恶。

不过她也听科室里的人说过,陆文慧的父亲就是陆铸钢,而陆铸钢的身份从百度百科就能查得到,祖辈是戴了建国勋章的那种人,平常老百姓根本不能随便提及,更不能随便用他的名字开玩笑。

俞晨发蔫地坐在比自己小了将近一轮的陆文慧身边不断搅着咖啡,杯子里的冰块融化了大半。

陆文慧不想再和沈晓桐掰扯医院的事情,转而对俞晨说道:“俞晨姐,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对你坦白并请求你的原谅,这次我在决定来医院工作之前,就冒昧跟我爸说了想要跟许临交往的意愿,他派人调查了许临的背景资料,我也顺便了解到你和沈医生,和他同样都是均州省林城人…..”

话说到这里,沈晓桐和俞晨都是微微吃惊,毕竟调查别人背景这种事情,在普通人的生活里是不可能出现的,陆文慧的世界,也许她们一辈子也触及不到。

“许医生是个孤儿,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他父亲许明坤是个杀人犯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母亲在他上大学的时候死于自杀,我爸最初是不同意我和他交往的,可是我一直相信最黑暗的地方会生出一些璀璨的东西,许医生的人品和实力不会差,不然他八年前不会作为导师助手被邀请从德国回来做示范手术,更不会为我母亲垫付医药费,刚好我爸的一名老战友张叔叔心脏衰竭,心肌全面坏死,来同远医院做心脏移植手术,做完手术两个星期后就出院了…许医生的实力就这样把我爸的一切质疑都打消了,他很快就同意了我们见面,没想到…后来反而是许医生一直借口说没时间....”

关于许临父亲是杀人犯的传言,沈晓桐在高中刚进校时就听说了,那时她也对许临害怕质疑过,直到目睹他在宠物诊所打工,直到看见他将路边一只被人摔断腿的小狗抱进诊所治疗…

沈晓桐一直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比俞晨提前见到了许临如此多的美好,为什么让许临恋恋不忘的人会是俞晨。

此时的俞晨,心情却是沉重的,陆文慧的话在她听来不像是请求道歉,倒像是一种威胁,陆文慧能够如此迅速就了解许临的全部过去,当然也能够很快毁掉他未来的事业…..

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情绪再次纠结。

陆文慧对俞晨问道:“俞晨姐,你能原谅我吗?我不知道他和你在一起了,如果知道的话,我不会对我爸吐露想和许临交往的想法,但是,我也想告诉你,恋爱是最不稳定的关系,特别是在北京这样的地方,我想和他在一起的愿望还没有完全消失,也请你抓紧他的手,不然你稍微放松一点,我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沈晓桐听到陆文慧这番话,又看了看双肩渐渐耸塌的俞晨,五味杂陈,心想在这个陆文慧眼里,自己似乎和俞晨一样被视为了草根。

俞晨轻轻淡淡,却又略显无力地对陆文慧说道:“没关系,你喜欢他是你的事。”

三人之间的气氛正冷场,落地窗外一阵打雷闪电,继而下雨。

陆文慧站起身拿起包,对沈晓桐和俞晨说道:“看了天气预报,今晚这个雨会下不停的,我开车送你们去地铁站吧,看你们俩都没带伞….。”

俞晨微微低着头说道:“不用了….”

沈晓桐听出了陆文慧说的话是一番机敏的讽刺,将她和俞晨都视为在北京租住在地铁站周边的外地打工者,于是上前答应道:“好啊,你有车,不如把我们直接送回家。”

陆文慧不动声色笑道:“好。”

走出咖啡馆店门,她撑着伞先去了停车场,然后开着一辆白色悍马h2在路边停下, 站在咖啡馆前等待的俞晨和沈晓桐跑了不到十米路的距离就上了她的车。

沈晓桐想着这位红墙千金是不是为了防弹才选择这种牌子的越野,俞晨却觉得陆文慧的气质和这辆悍马莫名搭配。

沈晓桐上了副驾,俞晨坐到后座。

路上陆文慧和沈晓桐聊起医院的一些日常,俞晨插不上话。

陆文慧先把沈晓桐送回了西直门,车就停在离单元楼距离五米不到。

沈晓桐下车后,陆文慧有些笨拙紧张地不断打着方向盘把车掉头,俞晨心知这小姑娘毕竟年轻,不管如何锋芒毕露,该有的可爱还是有的。

暴雨撒豆子一般地狂下了一阵,接着便是绵绵细雨,悍马被开上了网称“世界第九大奇迹”的西直门桥,造得跟人的毛细血管一样,弯弯绕绕、错综复杂,陆文慧把车开到一条向东的弯道上时,前方堵车,陆文慧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方向盘,说道:“我就猜到下雨天肯定得堵。”

俞晨搭话道:“那你刚才就应该送我们到地铁站就好。”

陆文慧用皮筋把披散的长发随意扎成低低的马尾辫,朴素低调,却也显得发色比那天的“丸子头”更深了一些,望着后视镜里的俞晨说道:“其实我是想把你们送到地铁站就好的,客套一下显得自己周到,没想到沈医生真的想让我送到家门口,但是没关系,今晚我没事,送你们到哪里都可以。”

俞晨看了看陆文慧放在后座的男士公文包,问道:“这是你用的包吗?怎么是男士的?”

陆文慧接着笑道:“我习惯用这一款的包了,既能装电脑又能装资料,女款的太小根本装不了什么东西,牛皮的,却不重,很实用。”

俞晨很喜欢实用的东西,但是她没有问陆文慧这包在哪里买的、多少钱,因为知道自己很可能根本买不到与买不起。

陆文慧也没有继续说公文包的事情,而是跟俞晨继续谈起刚才的话题:“俞晨姐,刚才我跟你说我还想和许医生在一起的那番话,并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想表达我内心想法而已,这段时间我在医院也了解到,许医生对你的感情好像很深的样子…那我就更没办法插足了,只希望许医生能得到幸福就好….”

“嗯,我知道。”俞晨僵涩地回应陆文慧,其实她明白如果陆文慧对许临再主动一点,自己也无力招架。

正当两人说话时,陆文慧注意到车流已经有了松动,正准备稍踩油门前移,却发现前面的车没动。

这是单行道,于是她只能一个劲按喇叭,前面车还是没动,陆文慧下了车跑到前面,却看到一个大肚子女人正在驾驶座上把持着方向盘艰难喘气,她脸色一紧,那女人主动打开了车门。

她的羊水已破,面前的座位上都是水,裤子里已经拱出来一坨。

女人喘着气对她说道:“我已经打电话给交警热线了…他们说马上就到…..”

陆文慧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她回到车边语气镇定地对俞晨说:“前面的车里有个孕妇,好像要生了。你不是宠物医生吗?应该大概知道怎样接生吧….”

正说着,又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交警热线。

俞晨第一反应是打120,心想自己只接生过猫猫狗狗,哪里接生过人啊…

悍马后面的车,一溜排的驾驶员全部是男士,后面有不断按喇叭叫骂的,有不断打电话回家安慰老婆孩子的。

总算有那么几个人撑着伞从车上下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热心的东北爷们儿借着手机的光走上前,看见躺在地上的孕妇下半身往外呼呼冒血水,粗矿大手一抹脑门,大声嚷道:“哎哟妈呀,我晕血。”

孕妇是陆文慧扶下车的,几个男人帮不上忙起码能用自己的伞为孕妇遮一遮,后面来了更多人,有送小棉被,有送水的,有送毛巾的,但就是没人敢碰孕妇,生怕一不小心就“一尸两命”。

俞晨也担心这个事情,在陆文慧的催促下,跪在地上颤抖着和她一起合力把孕妇裤子脱了,这才发现孩子已经出来了一部分,不知道是头还是脚,那个晕血的东北爷们儿背着身拿手机电筒照过来,才知道还好是头。

她还是不敢碰孩子,陆文慧对她喊道:“你多多少少是有一点接生技术的吧!帮她一把!”

俞晨颤抖着摇摇头说道:“我是宠物医生!临床医生的资格证我都没有,万一出什么事情怎么办啊….”

陆文慧安慰她道:“这是顺产!应该不会有事情的,你就凭借着你接生小猫小狗的感觉,稍微抽一下不行吗?我要是懂得一点接生知识,我就上了。”

俞晨推脱道:“你不是去阿富汗和非洲参加过医疗队吗?你怎么不懂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