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晨在去社保中心打印证明的时候,接到了曹兰平的电话:“我就要回林城了,我亲戚找关系还是让我进了林城医院,虽然我只能作为住院医进去,不过好歹以后都稳定下来了…我们…见个面吧。”
她想了想,答应了,毕竟五年多的光景,占了年龄的七分之一。
俞晨和曹兰平约在了社保中心旁边的一家咖啡馆。
曹兰平感慨道:“来北京这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好好看看北京长什么样子,想想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真是委屈了你,什么地方都没带你去过…我同学还说再不济也要带女朋友去西山公园看枫叶…我…真的很惭愧。”
她看着曹兰平笑了笑,问道:“你知道许临生病的事情了,对吗?”
曹兰平眼里一怔,不曾想俞晨如此敏感,点点头,“我去过你们诊所,跟你同事聊天知道的…他们都很关心你…猜你和许临早晚要分…”
俞晨用小勺搅动还在散发热气的拿铁,“所以…你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想要和我复合对吗?”
曹兰平被俞晨一语猜中,无奈说道:“是我妈妈问起你…这不回了林城也要继续相亲…她问我和你还有没有机会…”
俞晨用手撑着下巴看曹兰平,眼里有了笑意,“当初和你做/爱的时候我喊了他的名字…你觉得我会在这时候会和他分手吗?”
曹兰平脸上囧瑟起来,笑道:“我知道不会。”
俞晨继续说:“麻烦你尽早把你的分手费还清,回到林城好好过日子吧,不要操心我和许临的事情了。”
她站起身,眼里带着蔑视。
五年多的光景,年龄的七分之一。
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跟前,昂首挺胸离开。
…
石英又在厨房熬药了…许临心想俞晨说得没错,如果隐瞒和逃避,只能让事情越来越糟糕,他上次喝了药却不想让石英看见自己呕吐的情景,那她就会继续给自己熬下去。
许临在餐桌前不断用汤勺搅动碗里的药时,听到了石英在厨房里打电话。
“你家曹兰平回林城的决定是对的,现在呆在大城市打拼哪有那么容易,他进的可是林城医院,拿了编制的那种,以后说话管用着呢,曹妈妈呀,我觉得你也算是熬出了头,羡慕你呀,以后总算不用为孩子发愁了…唉…我知道他对俞晨还有意思…不过有什么用呢?俞晨那孩子死脑筋要守着一个病秧子,我一点办法没有。”
石英放下手机出来,才看见许临在餐桌前喝汤,被吓了一跳,大声说道:“你怎么活动都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许临明知那汤又腥又苦,却没有一口气闷下,一汤匙一汤匙喝着。
如同自虐。
石英煮了药汤放在餐桌上凉着,看许临一直没有出房间,这才在厨房和曹兰平的妈妈说起了电话。
也不知道这许临听见“病秧子”三个字没有。
头痛导致一夜未睡,早上浅眠醒来,情绪越来越糟糕,他发现自己的思维越发失控没有条理。
此时竟想把这药汤浇淋在石英的头上…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罪恶至极。
看来,死期不远。
无论如何,得让俞晨往房本上加名字,尽快….
俞晨当然明白许临的用意,这人可能连婚都不想结,就想把房子留给她…没门。
回到家,许临急切地问她是否拿到了证明,俞晨却没有把办好的证明交给许临,而是说:“办事情要花时间的,你别急,等几天再说吧,明天先把检查做了。”
许临冷冷回道:“你是故意不办的对吗?社保证明打印出来就行,纳税证明也是直接从网上打印就可以…..”
俞晨不耐说道:“会计不在。”
“把你会计电话给我。”
俞晨盯着许临,爆发了,“你有必要把事情做到这样吗?跟你说晚几天晚几天!我现在根本没心情办这些事情!你是要怎样,把房子留给我,然后觉得自己就可以滚蛋了?”
许临呆怔片刻,继而慢慢弯下腰去,皱着脸,连忙抽出一把纸巾捂住嘴,捂不住了,下床跑到卫生间跪在马桶边又开始吐起来,把中午石英给他做的药汤又全部倒了出来。
俞晨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埋怨他:“让你跟我妈说不喝这药汤了,你又非要接着喝,你想在他们面前当乖孩子当到什么时候!?明明受不了,还要憋着忍着,你这样自己不累,我都替你感到累!”
听到俞晨这些话,许临的胃里一番扭扯抽搐,吐得更厉害了,痛苦的呕吐声收不住,俞达忠和石英也听到了。
俞达忠在外面敲门,俞晨不顾许临的阻拦,甩开他的手出去开了门,想让石英看明白许临被她的药汤害得有多惨。
石英看到许临吐成这样,也慌了神,俞晨对石英冷笑道:“看吧,这就是你固执的后果!你知道你这种老顽固要多少人来迁就你啊!”
许临这时已经吐得差不多,看到俞晨把父母引到卫生间来围观自己的狼狈,漱了一口水,侧头对俞晨斥道:“别说了俞晨!”
俞晨这次没有再被许临的威严喝住,不管不顾的火气又上来了,对石英嚷道:“妈!有些时候你来这儿就是帮倒忙你知道吗!自以为是,觉得你又尽心又尽力,实际上你做的这些我也会做,一点用都没有!让你和爸爸在林城好好呆着别来添乱,你就是不听……”
这时俞达忠也在阻止俞晨,“叫你别说了你听见了没有!”
“石英,现在我就告诉你!我讨厌你当我妈妈!听明白了吗?我讨厌你!”
俞晨自己也不明白此时的火气是从哪里来的….
石英瞬间被这句话刺激出了眼泪。
俞达忠担心地扶住石英气得微微后缩的身体,对俞晨吼道:“你妈有高血压,别说了!”
这时许临抬起手,一耳光朝俞晨的脸上扇去…
俞晨一时间脑袋里什么也不剩了…明明前一刻还在千头万绪处处线结,此时却仿佛被许临全部扇平了一样。
这个画面却让俞达忠和石英立马想到了在手机视频里见到许临摔许晓晓的样子。
石英忽然如同条件反射般地用力推了一把许临,吼道:“你凭什么打我女儿!你这个灾星!我女儿变成这样都是你给祸害的!”
这一推,让许临差一点摔坐在地。
许临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地焦灼难耐,和那时打许晓晓的时候很相似…
若不是生病,这一巴掌恐怕真要在俞晨脸上打出指印。
俞晨捂着火辣辣的脸看着许临,他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石英把俞晨往门外拉,怒言道:“走!我们回林城,不要在他身边呆了!病得只剩半条命居然还敢打人!也难怪,连自己女儿都能往地上摔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许临的脸色差到极致,忽然身子朝前面直直栽了下去,俞达忠连忙上前扶住他。
俞晨心惊地甩开石英的手,回到许临身边,许临愧疚地摸了摸俞晨被打的脸颊,两眼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
许临在车上不断对俞晨说,不去医院…
此时身体虚弱到极致,却已经没有力气阻拦俞晨的决定,裹着薄毯蜷坐在副驾上,双臂环胃,粘液不断从嘴里流出来,不断用纸擦,总也擦不完。
在俞晨的坚持下,俞达忠只是把许临背到车上,并没有跟过来,石英此时在家里一把鼻涕一把泪,为了这个“不孝女”。
许临全身寒颤发抖,豆大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的脸…还疼吗?”他身子斜歪在车门那一面,又擦了一纸的粘液,头抵着车窗,盯着她,目光里透出闪瞬的绝望,生怕被俞晨发现。
俞晨握着方向盘,沉默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悲哀。
他心里难受极了。
“不会是恶性的,绝对不会。”她终于启口,却不知是在对他说话,还是在对自己说话。
许临抿紧嘴唇,还是不断有粘液从嘴角漫溢出来。
俞晨的手指摩搓着方向盘上的皮质颗粒,根本不敢侧头看他,怕哭,怕握着方向盘的手会脱力。
“实在痛,就喊出来啊,告诉所有人其实你很痛…你要自己忍着扛着…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再次擦掉嘴角的粘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有你在…我就扛得住……”
说完,体力不支,合上眼睛又昏睡过去。
…….
俞晨把许临送到宣武,外科主任辛磊接到邢建国打过来的电话,亲自接诊了许临。
这位六十三岁的“神外大拿”焦虑地对俞晨说:“其实从他的症状看,瘤体恶化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他的脑供血高于常人,你知道,瘤子周围血供越丰富,手术难度也越大…他这次长瘤的位置也不是很好,处于海马区左颞部深处,长在了功能区内…上次崔教授那边拿过来的片子已经是ii级,虽然偏良性,不过已经是在危险边缘了,一旦转为恶性,手术的意义也不大了,而且就算仍然是良性…他也可能失去部分记忆…这种是恢复不了的…永久性的。”
俞晨咬了咬嘴唇问道:“如果转为了恶性…就算他失去记忆,治愈率猛是多少呢?”
“依据他的肿瘤位置判断…最高…也不超过20%...”
俞晨怔住了…小于四分之一的机率….下意识攥紧了双手
单人病房大而空旷,病床显得很小,病床上睡着的那个人,就显得更瘦弱了,占据面积最多的是床边放着的心电仪、氧气罐、以及一大堆俞晨认不出名字的维生机器。
邢建国缓缓走到许临的床边坐下,许临还在昏睡,眉头紧紧蹙着,白得几近透明的嘴唇,干裂得有好几道口子。
这位同样六十三岁高龄的老主任伸出在手术台上磨砺了上万次的手,拿了床头柜上一包棉签,小心地抽出一支,蘸了点一次性杯子里的水,小心地在他的唇上点了两下。
放下棉签,拿起他的ct、核磁增强和平扫三项对比报告认真看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捏着报告的手渐渐颤抖,湿了眼眶。
记得三年前许临的海马区长瘤的时候,他也曾经看过许临的片子,远没有现在这样糟糕,那颗瘤子长在功能区旁边的位置,而且是良性,在辛磊的操刀下,术后三个月便痊愈了。
也许是许临这几年把身体的所有不适都掩盖得太好,他才忘记了这孩子原本就是个病人,邢建国交给许临的手术,许临从来没有拒绝过,交代他的所有事项,他都严谨周密地完成了。
邢建国把许临视为自己在手术台上所遇见过的最为契合的助手,根本不用发出指令去让许临怎么做,许临就已经明白他的所想,用止血钳打开他想要的手术视野。
监狱里的江文涛,把许临托付给了邢建国。
瘦得凸出的眼窝,瘦得凹陷的双颊、瘦得高耸的颧骨,苍白瘦削憔悴沧桑……这些形容词用来形容六十三岁的自己才是合适的啊,为什么要强加在这个三十四岁的年轻人身上…..
这么多年,这么多日日夜夜,这孩子是怎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