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楼下乐声重起,格调已变了,虽然仍是喜庆之意,却平添了一种肆意飞扬之气,仿佛原野上漫天铺展开去的花海,无拘无束,无边无际。在座者多有常年赏玩乐舞者,不觉都停了杯箸,注目场中。
吴持只觉这乐声似曾相识,探头望了一望,讶异地道:“我认得,这是大理来的那班歌舞伎,在合州演过三场的!”他很喜欢那种酣畅淋漓的张扬乐舞,还有那些乐人五彩斑斓的衣饰,所以他一听之下便认了出来。停一停,忍不住又说道:“今夜是长公主寿辰,苏苏姑娘应该会上台的。”温奇接上了一句:“大理的歌舞伎怎么会到临安来?”
朱逢春答道:“应该是跟随大理的国使来此。”宋金之间,无论是和是战,于大理都祸福攸关,宋金和议将成之事,想必已经传到了大理,所以大理最近特遣了一位国使,以采买瓷器为国主贺寿为名前来临安。国使的随行之人众多,并非全是官身,这班歌舞伎料来也在其中。
乐声渐低渐微,一队女伎自角门处徐徐走出,一色的浅碧色衣裳,长裙曳地,长发低绾,鬓边斜插一枝粉芍药,衣饰简洁,粗看下并不出奇,但再细看一看,袖管腰身,都比寻常女子窄上一两分,将这队女伎柳条儿一般纤细柔韧的身形,衬托得几乎令人惊心。而那队女伎,行动之间悄无声息,举手投足之际,十八人竟如同一人一般,动作整齐划一,毫无二致。
四面楼上,一时间尽皆屏息而待。
十八名女伎,歌声甜蜜,舞姿如同那流淌的蜜糖一般舒缓,唱的是一位鲜花一般美丽的姑娘,她的面容明媚鲜艳,她的腰肢多情柔软,多少英俊少年为她神伤,流连不去,只为得到她一点温柔顾盼。
女伎咬字清晰,歌词浅显,又兼反复数遍,在座之人,自是都听清楚听明白。也正因为此,脸上神情多少有些尴尬。这样坦白直接地向长公主献媚,却似乎不知应该赞美的是长公主的贤淑文雅与皇家风范,而不是一味只宣扬姑娘有多么美丽多情、有多少英俊少年为她倾倒。
长公主脸上微微有些红,不太自在地别开了目光,心中却欢喜得很,不忍责怪这些大理乐伎唱词不妥,只向身边的侍女道:“难得这些乐伎远道而来,又不是咱们中土人氏,不太懂临安的风俗,也是难免。好生打赏了吧,有什么不妥,私下里同她们说说便是,别折了她们的颜面。”
那侍女会意,吩咐下去,自有人去操办。
一曲唱罢,女伎与乐工相继退场,却独独留下一名吹笛女乐,那女乐方才坐在灯光不及的角落里,又披着暗绿斗篷,此时掀开斗篷站到灯光明亮处,方才见到她的真面目,眼波流转处,水光潋滟;腰肢轻摆时,柔若无骨。
温奇赶紧拖住吴持的衣袖:“这就是苏苏?”吴持点一点头,低声说道:“听说苏苏每次登台,都有新意。只不知这一回她要做什么?”
眼看她拖着裙裾缓缓登台,眉目生辉,含情带笑,别有一种妖娆恣肆,偏生又若不自知一般,顾盼自如,视线所到之处,那些定力不够的看客,被逼得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方攀龙却微微皱起了眉,心中警兆忽生。
没有人注意到,苏苏走路的时候,看起来风摆荷叶似的,裙裾水波般起伏不定,实际上,苏苏的步子恍若在水面滑行一般轻盈缥缈。
苏苏在台上站定,团团一揖,这个礼行得不伦不类,且豪放如男子,却又不生硬忸怩,倒让看不惯她那妖娆姿态的长公主和众命妇都笑了起来。
苏苏也不言语,只随意踏着舞步,哼唱着方才的双飞燕调,歌声清扬明亮,带着漫不经心、无忧无虑的欢喜,同时举起手中短笛,停了一停,左手在短笛上轻轻一抹,随之一扬,数朵鲜花随手飞向空中。初时动作尚轻缓,唯恐众人看不清楚,越到后来,手势愈快,脚下舞步愈急。一时间台上只见漫天飞花,似兰非兰似桂非桂的花香阵阵飘拂。
一曲将完时,苏苏双手一合,随即拉开,手中短笛已化为一株碧绿的小树,栽在小小玉盆之中。苏苏略一曲膝,朗声说道:“恭祝长公主身如药树,百病不侵;颜若鲜花,岁岁芳华!”
四下里寂静了片刻,随即一片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