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攀龙再怎么不爱管事,也觉察到温奇与苏苏之间的熟稔。只是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去面对这熟稔背后的含义,故而只默然以对。
苏苏转而说道:“这香血藤,对水土气候挑剔得很,能够长到这样大,真不容易,只怕与这佛塔关系匪浅。”一边说一边看向方攀龙,温奇会意地推一推方攀龙的胳膊,方攀龙有些走神,被温奇这一推,方才“哦”了一声,停一停,解释道:“这座佛塔所用的砖土和地基所用的填土,性属大热,质地紧密绵稠,不同于临安其他各地的土质,如果不是地底深处有热泉,便是从南荒或苗疆特意运来这些热性之土。此地温暖湿润,又得中空的塔身吸纳地气,留存水汽,所以这些砖土历经三百余年,未曾松脆,能够与老藤相互支撑至今。”
法昙禅师喟然叹道:“本寺自建成之后,屡经战乱,几次断嗣,当年文献,也已经荡然无存,竟是无人知晓这佛塔的奥秘。不过,本寺的开山祖师罗摩,的确是自南荒乘船来此,这座佛塔,也是在罗摩祖师圆寂前建成。二祖神通法师,则是来自南诏,正是如今大理境内,地近苗疆,神通法师精通医术,救人无数,这香血藤,想必便是神通法师自苗疆移植至此。”
他转向方攀龙,郑重说道:“还请方施主尽力保全佛塔与血藤。”
方攀龙注视着高塔,良久方道:“那就扶正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震得在场诸人一时失声,温奇更是夸张地摆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来,苏苏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吴持便跑来找温奇,却被温奇带到了方攀龙处。不过莲溪寺的一名主事僧、两位工部郎官、鲁班行的四个匠头,已经早一步到了,长案上摆着昨晚做好的佛塔烫样,放在土盘之中,旁边堆着一大盘长长短短的小木棍和细铁链。
方攀龙站在长案后,一边讲解,一边将小木棍拼成一个下宽上窄的固定佛塔的木塔或者说木架,又以细铁链交叉缠绕,上轻下重,以免佛塔摇摆、拖垮木架。固定完毕,再取一根轻薄铁片,将佛塔一端的地基慢慢掏薄,同时增加铁链数量,本来向另一端倾斜的佛塔,被铁链的重量一压,自然偏向这一端徐徐沉降。
方攀龙示意身后的管家将册子拿上来,交给四名匠头,按着册子去准备人手和材料。
吴持耐着性子看到现在,不由纳闷地嘀咕道:“这活计也没什么出奇的啊?哪头高了按下去,哪头低了抬起来,不都这么干的吗?”犯得着对方攀龙这么一脸崇拜?尤其是温奇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居然不肯和他去西湖。
温奇很想跳起来狠狠拍一拍吴持的脑袋,不过他首先得向旁边听到这话后立刻满脸怒火的方家管家和工部郎官赔个笑,然后才拉着吴持赶紧走到角落里,低声说道:“你不懂就别乱说,害得我也得罪人。”不待吴持反驳,一口气给他数了一串这活计不简单的理由:这么高的脚手架,搭起来容易吗?光是那月牙楔,号称是鲁班行的鬼门关,何况有二三百个这么多,都要分毫不差地敲进去,这是平常人能做得到的吗?这么高的佛塔,要固定住又容易吗?地基从哪儿开掏,每次掏多少,掏土时的速度,掏到什么程度为止,每次添加多少铁链,都需要精密的计算,半点马虎不得,一个不对,说不定这塔就要从此歪倒下去了;当然,还有些理由不能对吴持明说,佛塔向东南倾斜的速度,若是过快,西北面的老藤很可能会被拉伤根部,这样的宝贝有了损伤,那可真是让人心疼。
被个七岁小孩教训,吴持很是面上无光,回过神来,忽然惊悟:“你倒是懂得不少啊!”温奇得意洋洋地道:“承蒙夸奖!”
吴持不解地问道:“你将来也是要领兵征战的,怎么去琢磨这些东西?”
温奇凑近,神神秘秘地道:“我不想当将军,我想当的是将作大匠。”
吴持瞠目结舌,神武侯世子居然想去做将作大匠?!
温奇不满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三岁就会走九宫图,五岁能拆了我家舅舅做给我骑的木牛然后再拼回去,凭什么不能当将作大匠?”
吴持呆呆地问道:“那,你不做世子了?”
温奇鄙夷地看着他:“我做不做世子和做不做将作大匠,有什么关系?”
吴持还是觉得理解不能:“那你们神武侯府怎么办?将来谁去领兵出征?”随即醒悟过来,“哦,你们温家,同族的叔伯兄弟很多,不缺战将的。可你是世子,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